第453章 听说你今天又立功了?(1/1)
周淮民直起身子,指尖在账本边缘敲出节奏。他注意到王德发偷偷把账本往抽屉里推,便抢先一步按住册子:"秦姐费心了,不过我这会儿正查账呢。"他转身从文件柜里抽出一沓泛黄的采购流程手册,"正好您在,帮我看看这批钢材的验收记录?"
秦淮茹踩着塑料凉鞋走进来,帆布鞋跟在地面敲出轻快的笃笃声。她瞥了眼账本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忽然掩嘴轻笑:"哎哟,这验收单上的签字怎么是倒着写的?"
"看看这个!"他举起半截螺纹钢,阳光穿透钢材表面的气孔,"这就是所谓的'特批钢材'?"钢材截面布满蜂窝状孔洞,明显是劣质品。
小张倒吸一口冷气:"这、这根本达不到国标……"
"所以才会用高价采购的幌子掩盖质量问题。"周淮民把钢材重重摔回货堆,金属撞击声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去把质检科的老陈叫来,再通知保卫科封锁仓库。"
"周兄弟,我就是随便看看……"
周淮民把钢材样本往桌上一放,样本与玻璃板碰撞发出闷响:"秦姐,这批钢材的验收单是你签的字吧?"他调出采购系统界面,屏幕蓝光映得他轮廓分明,"系统显示昨天下午三点,你亲自验收了这批货。"
秦淮茹的睫毛飞快地眨动,涂着口红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她突然伸手按住周淮民正在操作键盘的手,指甲上的红色亮片在灯光下闪烁:"淮民,姐姐知道你是为厂里好。可李主任他……"
"李主任?"周淮民抽回手,指尖在键盘上敲出急促的嗒嗒声,"他今早已经调任物资局了。"他调出人事调令的扫描件,红色公章在屏幕上格外刺眼。
"周兄弟,姐姐也是没办法……"她的声音突然哽咽,肩膀微微颤抖,"我家那口子瘫在床上,三个孩子要养活……"
周淮民叹了口气,从抽屉里取出个信封推过去:"这是厂里给困难职工的补助申请表。"他指了指窗外正在卸货的卡车,"看到那批新到的无缝钢管了吗?那是用你签字的验收单换来的。"
秦淮茹愣住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周淮民调出采购清单,屏幕上显示着"优质供应商名录更新"的提示:"从下个月开始,采购科要推行新的验收制度。秦姐要是愿意,可以参加我们的质检培训。"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撞开,小张气喘吁吁地冲进来:"周哥!牛师傅的运输队在盘山公路遇塌方了!"
牛三鞭猛地站起来,烟头掉在鞋面上:"那得翻两座山头!货期……"
"货期没问题。"周淮民突然抬头,眼神亮得惊人,"你忘了?我让仓库提前三天备好了缓冲库存。"他掏出对讲机,"小张,通知车间启动应急预案,用替代材料先顶着。"
"听说你今天又立功了?"于莉笑着递过保温杯,杯身还带着体温,"红糖水,刚沏的。"
周淮民接过杯子,水温透过搪瓷传到掌心。他注意到于莉的指尖沾着机油,显然刚从车间过来:"怎么不穿工作服?"
"急着看你是不是又忘了吃饭。"于莉从帆布包里掏出铝饭盒,"我娘蒸的荠菜包子,还热乎呢。"
远处突然传来喧哗声,周淮民转头看见秦淮茹正追着质检科的老陈跑。老陈手里举着验收单,纸页在夜风中哗哗作响:"这批钢材的硫含量超标,绝对不能入库!"
"小周同志,这野兔怕不是从采购科仓库顺出来的?"马主任用筷子尖拨弄着兔肉,腊黄的指甲在暗红色肉块上划出白痕,"上个月肉联厂王科长还跟我念叨,说你们采购科账目对不上。"
"马主任这话说的,"周淮民笑着给众人添酒,搪瓷缸子碰得叮当响,"现在讲究的是灵活调配,您看这野兔不正好给大伙改善生活?"他夹起块兔肉放进马主任碗里,暗红色汁水顺着筷子滴在青花瓷盘上,"再说咱们轧钢厂今年超额完成指标,食堂不也该给工人们加道荤腥?"
窗户外头突然传来"啪嗒"一声,牛师傅的烟袋锅子掉在青砖地上。老头子佝偻着腰去捡,布满老年斑的手背在裤缝上蹭了蹭:"马主任,淮民说的在理。现在不是大跃进时候了,该给年轻人松松绑。"他咳嗽两声,浑浊的眼珠转向周淮民,"倒是这娃娃亲的事……"
牛婶子突然一拍大腿:"我看行!春花跟小马……"
"妈!"牛春花急得直跺脚,麻布鞋在砖地上踩出急促的笃笃声。她偷眼看向坐在门边的马建军,这个总穿中山装的青年正低头摆弄收音机,天线在他指节下忽长忽短。
马主任的酒杯重重磕在桌上:"胡闹!建军马上要提干,这时候……"
"提干怎么了?"周淮民突然站起来,军绿挎包里的采购单哗啦作响,"现在讲究的是德才兼备,建军同志要是真有本事,还怕人家说闲话?"他走到马建军身边,收音机里突然传出邓丽君的歌声:"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马建军手一抖,收音机摔在青砖地上。周淮民弯腰捡起,天线在他指间绕成个完美的弧度:"这歌儿虽是靡靡之音,但您听这歌词——'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多美的意境。要我说,咱们的思想也该像这春风里的花儿,开得鲜艳些。"
牛春花突然扑哧笑出声,马主任的脸色却愈发难看。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保卫科老张头的大嗓门穿透玻璃:"不好了!牛师傅在车间晕倒了!"
"让开!"周淮民挤开人群,从挎包里掏出个玻璃瓶。马主任追进来正要阻拦,却见他掰开牛师傅的嘴,将瓶里的液体倒进去。
"这是……"马主任瞪大眼睛。
"周采购员,这牛今儿早上多吃了两捆苜蓿!"饲养员老王头从草垛后探出头,烟袋锅子在阳光下闪着红光,"您那方子真神了,兽医站的老李头昨天来瞧,说这畜生肺音清亮不少。"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五六个科长围在椭圆桌前,茶缸子里的茉莉花茶早泡成了褐色。供销社的刘主任跷着二郎腿,油光水滑的皮鞋尖抵着暖气管:"不是咱不帮忙,今年河北遭了冰雹,大白菜减产三成。你们厂要三千斤?顶天给一千五。"
"刘主任,去年咱们可签过优先供应协议。"采购科王科长咳得震天响,搪瓷缸子在桌面磕出脆响。
刘主任慢悠悠吐出个烟圈:"协议是死的,人是活的嘛。不过……"他忽然转向周淮民,"听说周同志会治牛病?我老丈人村里的母牛难产,要是能请到您……"
"刘主任,您闻闻这味儿。"周淮民变戏法似的掏出个小纸包,橘黄色的粉末在指间流淌,"这是果儿从四川带来的陈皮粉,治牲口积食有奇效。要是能换您半车白菜……"
刘主任的烟头猛地抖落火星。三天后,当周淮民带着五辆解放卡车停在供销社后院时,正撞见几个二道贩子在卸菜。为首的光头男人拎着麻袋要跑,被他一把揪住后领:"张哥,这白菜往黑市送呢?我媳妇娘家村正缺冬菜,匀我两车?"
光头男人刚要发作,瞥见他别在胸前的厂徽,脸色顿时精彩起来:"周兄弟说笑了,您要多少?"
"就这两车。"周淮民拍了拍车斗,"不过得麻烦您写个条子,证明是支援灾区。"他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介绍信,钢笔水在阳光下泛着蓝莹莹的光。
周淮民转动钢笔,金属笔杆在指间翻出残影:"桃源村去年要价两块二,今年黑市猪肉已经涨到三块八。他们要是坐地起价……"
"所以得赶在腊月二十三前把合同签了!"刘建国抓起军大衣,棉絮从肘部破口处钻出来,"运输队老王说他表弟在桃源村当会计,今晚就出发!"
深夜的绿皮卡车在积雪中颠簸,周淮民裹着羊皮袄缩在驾驶室。老王司机把暖风开到最大,车窗内壁结满冰花:"小周同志,我表弟说今年村里的猪崽成活率不到六成……"
"所以他们才急着找外销路子。"周淮民突然坐直身子,"王师傅,前头是不是有个岔路口?"
"邪门了!"老王哆嗦着摸出火柴,"这地界去年淹死个知青,说是水鬼找替身……"
"这是王寡妇家的小子,昨儿个上吊死的。"引路的会计压低声音,"说是偷了生产队的猪饲料……"
周淮民突然抓住会计的手腕,指尖触到硬邦邦的票根:"这丧礼的烟酒糖茶,都是从供销社赊的?"
"张主任去年冬天突然盖起三层楼。"会计的声音发颤,"他老婆在县里开餐馆,天天有卡车往那送……"
祠堂外突然响起脚步声,周淮民迅速把账本塞进怀里。张德贵举着手电筒走进来,光斑在神像上晃动:"两位同志,村支书请你们过去吃杀猪菜。"
"今年这猪啊,膘肥体壮!"村支书用筷子敲着瓷碗,"就是饲料钱……"
"我们带了两吨化肥来换。"周淮民突然开口,"另外还有五十台收音机,都是上海牌的。"
满桌人脸色骤变,张德贵的手在桌下摸向腰间。周淮民继续道:"不过得先签这份联合采购协议,把供销社和轧钢厂的指标合并申报。"
这时祠堂外传来铜锣声,有人尖叫着冲进来:"冷库着火了!"
"周科长您可算来了!"仓库主任张建国从驾驶室探出头,雨水顺着他的草帽檐往下淌,"前头路都淹了,运输队说至少得绕三十里山路!"
周淮民扒着车门跳上去,车厢里堆着的塑料薄膜在风雨中哗哗作响。他摸出怀里的地图,手指在泥点子斑驳的纸面上移动:"走西郊那条土路,昨天我让工程队垫了碎石。"
"那路窄得只能过驴车!"司机小王瞪圆眼睛。
"把车头灯改了,前头加两盏探照灯。"周淮民掏出钢笔在地图上画圈,"再找二十个青壮年,每人发两斤高粱烧,扛着薄膜分段铺路。"
张建国突然一拍大腿:"对了!您上次教我们编的竹筏!"他指着窗外翻涌的护城河,"河对岸五个生产队正等这批薄膜救大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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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记得让运输队带上铁丝网。"他合上地图,"把鹅卵石装进网兜垫在车轮下,比铺木板管用。"
话音未落,仓库铁门被撞得哐当作响。采购科小李浑身湿透地冲进来:"周科长!供销社来电话,说城西蔬菜站要加订三百斤黄瓜!"
"让他们拿肉票换。"周淮民头也不抬地在本子上记账,"告诉他们,明天这时候要是有十辆卡车堵在厂门口,后天的黄瓜价格涨两成。"
张建国听得直咂舌:"周科长,这不符合计划经济……"
"现在是什么年月?"周淮民突然抬头,镜片后的眼睛闪着精光,"报纸上天天喊'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咱们轧钢厂的大棚蔬菜就是试验田!"
"周同志!"老支书把火把往泥地里一插,"我们村三十个后生都来了,你说咋干就咋干!"
周淮民看着这些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面孔,突然想起前世在扶贫村的日子。他解下腰间的铜哨用力一吹:"第一队跟我去河滩装鹅卵石,第二队拆仓库门板铺路,第三队……"
"周科长!"技术员小吴骑着自行车冲过来,车筐里还载着个用塑料布裹着的包裹,"气象站最新消息,暴雨要持续到后半夜!"
周淮民接过包裹打开,里面是份手绘的等高线图。他指着河湾处一个红圈:"老支书,这里是不是你们村的祖坟地?"
老支书脸色一变:"周同志,那地界可动不得……"
"不是要动坟地。"周淮民在图上画了条曲线,"在这里挖条导流渠,能保住下游三个村的大棚。"他抬头看着老支书,"明天我陪您去给祖宗磕头赔罪。"
"所有卡车调头!"他抓起扩音器大喊,"往东边高地开!快!"
卡车司机们手忙脚乱地打火,周淮民突然按住张建国的手:"让运输队把薄膜铺在车斗里,每辆车留两个人用竹竿撑开。"
"这是要……"
"当临时帐篷!"周淮民已经跳上驾驶室顶棚,"老支书,带着您的人往卡车上爬!快!"
"小王!倒车!"他指着水里大喊,"有人落水了!"
司机小王猛打方向盘,卡车在泥地里划出两道深痕。周淮民抓起车斗里的麻绳,在腰间缠了两圈:"把车灯打向水面!"
强光下,他看见一个穿着碎花褂子的姑娘正抱着根浮木,辫子散在浑浊的水里。周淮民深吸一口气,纵身跳进齐腰深的洪水中。
"抓紧绳子!"他游到姑娘身边,才发现她怀里还护着个竹篮,里面传出微弱的猫叫。
姑娘冻得直打哆嗦:"俺家的母猫要下崽了……"
"周科长!"张建国举着火把凑过来,"您的眼镜……"
"周科长!"技术员小吴兴奋地跑来,"我们按您说的方法,用竹竿和薄膜搭了临时育苗棚,现在菜苗都挺过来了!"
周淮民望着逐渐放晴的天空,突然想起什么:"让运输队把昨天抢救出来的薄膜都送到河西村,告诉他们……"
"告诉俺们啥?"老支书带着十几个村民扛着锄头回来,每个人肩头都搭着块塑料薄膜,活像披着战甲的古代武士。
周淮民笑着指了指他们身后:"告诉乡亲们,等这场雨过去,咱们的蔬菜大棚要扩建到五百亩!"
"淮民哥!"清脆的呼唤打断思绪。许大茂从保卫科方向小跑过来,绿军装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颗,"听说您要去赵家庄?可巧了,我正好要回红星公社老家,搭个顺风车?"
"瞧您说的!"许大茂掏出红塔山,烟盒在阳光下泛着金属光泽,"这不是听说您要给虎子说亲?我表姑家有个侄女……"
"虎子的事不急。"周淮民跨上自行车,"许科长要搭车就抓紧,误了采购时间可别怪我。"
车轮碾过碎石路时,许大茂终于憋不住:"您真要给那傻小子找城里姑娘?秦淮茹托了三大妈、刘海中,连聋老太太都惊动了……"
"虎子不傻。"周淮民猛地捏闸,后座上的许大茂差点撞上他后背,"他只是比别人慢半拍。去年厂里技术比武,他修机床的速度比八级工还快。"
许大茂讪讪摸着鼻子:"话是这么说,可姑娘家……"
"所以我要找懂技术的。"周淮民重新蹬车,"赵家庄有个叫春妮的姑娘,在农校学过嫁接技术。你表姑家侄女会开拖拉机吗?"
乡间公路突然颠簸起来,许大茂抓紧后座铁架:"开、开拖拉机算啥本事?现在姑娘嫁人……"
"现在改革开放了。"周淮民突然提高音量,惊飞了路边麻雀,"以后种地要讲科学,嫁人要看本事。您说是读书重要还是种地重要?"
这个问题像颗石子投入池塘,许大茂半天没接话。直到看见赵家庄的土坯房,他才嘟囔着:"要我说,能填饱肚子就行。"
村口老槐树下,穿蓝布衫的姑娘正在翻看《农业技术手册》。周淮民刚停好车,她就小跑过来:"周大哥!您要的葡萄苗到了,在村东头温室里养着呢!"
"春妮?"许大茂眼睛瞪得像铜铃,"你就是赵春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