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7章 天幕妙用铸华夏(1/1)

诸王竞拍之事暂且按下不表,且说那大秦近来推行的人口统查。

说是统查,实则就是按原有户籍再登记一遍。

只不过此番额外加上了两项:国籍与族籍。

国籍自然是大秦。

亦有百姓梗着脖子不服,官员也不多言,只冷笑一声,将正在咸阳为抢地而争得面红耳赤的诸王文书拍在案上。

“瞧仔细了!尔等昔日君王皆已认大秦国籍,就连周天子后裔都自认秦人,尔等还敢不是?”

国籍一事,没得商量。

要么认了这大秦籍,乖乖当秦人。

要么麻溜收拾行囊,滚出大秦。

当然,大秦的本意并非要官逼民反,或强驱百姓。

故而那“族籍”一栏,便是留给百姓宣泄的出口。

官方建议:填报“华夏族”。

始皇内心何尝不想如汉朝般,以国号为族号,直接填“秦族”?

但很可惜,此路不通。

国籍为大秦,众人尚可忍忍、想通,毕竟大秦确已一统天下。

但族籍若填“秦族”,恐怕连老秦人都不见得个个心服口服。

故而,只能取个最大公约数——华夏。

反正官方只是建议填华夏族,听不听由你。

你想填苗、羌,甚或怀念故国,填个“燕族”、“齐族”,官员也不拦着。

只不过,落笔之后,官员会斜眼瞅着你,慢悠悠地再问一遍:“可想清楚了?真不填华夏族?”

若得肯定答复,官员便会长叹一声,似惋惜似嘲讽,然后“啪”地一声,在那户籍册上盖下官印。

“咦?天幕……天幕怎地看不见了?”刚选了“齐族”的那人忽地惊呼。

“天幕乃华夏之天幕!”

“阁下既已自绝于华夏,自然无福再观天象了。”

官员扬了扬手中墨迹未干的户籍纸,那【大秦帝国齐族人】几个字格外刺眼。

那人顿时慌了神,一把抢过纸张撕得粉碎。

又扑通跪地,对着天空连连磕头:“天幕在上,小民知错了!”

“小民祖祖辈辈皆是华夏人,我是华夏人啊!”

官员轻嗤一声,语气带着几分戏谑:“省省吧,别白费力气了。”

“儒家那帮人早已实验明白,能看见天幕者,唯有两种情况会失此殊荣。”

“其一,被陛下亲自下旨剥夺资格。”

“然陛下仁厚,即便尔等心怀故国,暗思反秦,亦未行此绝罚。”

“其二嘛,”官员指了指满地纸屑,摊手道,“便是如阁下这般,自弃华夏身份之人。”

失籍者哀哀求告:“那、那小人重新登记,我是大秦帝国华夏族人。”

官员耸肩,模仿着后世腔调:“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人总是不懂的珍惜。”

“华夏身份,尊贵无比,岂是你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的?”

“故凡自弃华夏身份者,若想重归华夏,须经三关:申请、证明、功绩核算。”

“申请,就是重写请求书。”

“证明,需得十户邻里作保,证明你确是华夏苗裔。”

“至于功绩?”官员语调一转,带着训斥,“天幕独厚华夏,这是何等恩典?”

“你竟自愿放弃,简直可恨!”

“故须立下功绩,方能赎罪回归,否则何以警示后人?”

“大至发明创造、促进民族团结,小至种田种得好、安分守法,皆可计入功绩。”

“自有专人为你记录,达标之后,方可奏请陛下,恢复你的华夏身份。”

是优点学得快,还是糟粕学的快?

自然是糟粕。

那失籍之人立刻跪地叩首,口呼“青天大老爷”,急问种地要种成何等光景才能达标。

官员眼皮一撩:“简单,亩产若能达后世一半,功绩便算够了。”

那人一听,眼前一黑,差点晕厥。

我要有那本事,还能只是个平头百姓?

官员见状,话锋微转,似是不经意地补充:“不过嘛,倒还有个简便法子。”

他轻拍手掌,两名随从应声捧出厚厚书籍。

“此为秦律,若能通篇背诵,亦可奏请陛下,特准恢复华夏身份。”

言罢,不再理会那人,继续登记。

此地自此人之后,再无甚不开眼的选别族,皆乖乖选了“华夏”。

按理,这等倒霉事该一传十十传百,不会再有冤种。

然始皇阴就阴在……呃,是“聪明”就“聪明”在此事并非明发诏令办理。

他先是秘密抽调精锐秦军,面授机宜,而后派他们奔赴各地。

定好统一时辰,到时才通知各地官府办理登记。

且“非华夏族不得观天幕”的内情,唯有这些秦军知晓。

故而,此类倒霉蛋,着实不少。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但“人无我有”时,那点幸灾乐祸的隐秘快乐又油然而生。

人性本就复杂矛盾。

这些倒霉蛋掀不起大浪,更何况他们想回归华夏,还需十户作保。

人啊,有了一丁点权力,就容易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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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啊,有一点权势,就感觉自己是天龙人。

有点权势就会把权力用到极致,变着法子为难别人,肆无忌惮地侵犯他人权益。

例如三年前……算了,还不是别比如了。

总之,这些失籍者的怨气多半会撒向同村邻里,也算多了个发泄渠道,民怨不至于全冲着大秦来。

不过,三角形才是最稳固的结构。

于是,奔赴各地的秦兵也会“好心”告知这些人:此策并非始皇或朝中大臣所想,乃是儒家那位叔孙通极力提议并促成的,意在朝堂争得一席之地。

各地儒生闻讯,多是不信。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儒家弟子,岂能出此馊主意?”

对于这些不信邪的儒生,大秦的处理方式简单粗暴。

包吃包住,送他们去咸阳,亲自找叔孙通对质。

到了咸阳,这群儒生才发现,大秦没骗他们。

不仅没骗,大秦甚至还帮儒家美化了。

因为此事参与者,还有那位不仕秦国、隐居嵩山、未来还参与陈胜吴广起义的孔子八世孙——孔鲋。

臣等正欲死战,陛下何故先降?

对此,孔鲋的解释是:旧儒家已不合时宜,需改革方能于新百家争鸣中存续。

然而,能千里迢迢来咸阳对质的,多半是理想主义的儒生,他们无法接受儒家为权势向君王卑躬屈膝。

尤其是孔鲋,此前一直嚷嚷暴秦虐政,要么秦弃法从儒,要么掀翻暴秦。

这样一个人,还是孔子八世孙,他如今却转头入仕?

这让他们如何接受?

若非始皇派兵保护,叔孙通和孔鲋怕是要被愤怒的儒生当场痛殴。

打不着人,儒生们便堵门叫骂:

“元来降元,清来降清,倭来降倭!”

“世修降表衍圣公,铁骨铮铮劝人忠!”

“不是你们孔家后人没骨气,也不是你们孔家后人被蛮夷换了种。”

“是特么孔子仙逝,尔等脊梁便断了!”

“没种的玩意儿,摸摸裤裆那二两肉还在不在!”

入仕秦国便是背叛儒家吗?

倒也未必。

孔鲋此前不入秦朝,整日批评时政,却将弟子叔孙通送入秦国,谁不知是两面下注?

自己博取清名,让弟子谋取出路,大家都懂。

但儒生们实在愤怒。

仕秦非不可,但不能前脚骂暴秦,后脚就跪舔!

至少得等暴秦有所改易,秦皇亲自下诏征聘,你再半推半就出山,这才符合士人气节。

如今秦国未改,你就急吼吼凑上去献计,儒家的脸面、名声还要不要了?

呸!

下贱!

特别下贱!

孔鲋实则也是有苦难言。

儒家不是共用一台电脑的机械,并非铁板一块。

它是由无数怀揣不同理念的大小团体组成。

孔子在世时,尚且只能勉强压制。

孔子死后更是各家自扫门前雪,有事便开香堂……呸,开“儒家首脑会议”商议。

天幕出现后,各方经过利益交换,达成共识:分两派。

一派求变,融入秦朝,占据席位。

一派守旧,在野抨击时政。

孔鲋身为大儒,隐居嵩山,积攒了巨大声望。

若他转而入秦,半生清名尽毁。

所以他自然被归为守旧派。

本来相安无事。

在秦朝堂的儒生虽未得通知,也自然分作两派:叔孙通媚秦,淳于越守旧。

但叔孙通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要搞“新儒家”!

按理即便搞新儒家,也属求变派。

儒家魁首们得知,以为叔孙通只是想多要权,便让孔鲋去劝。

权势给你,别闹了。

一上来就搞新儒家,太过火,易致分裂。

然而,叔孙通表示:求来的东西是施舍,打下来的东西才是自己的!

我要在儒家获得与孟家、颜家平起平坐的地位!

孔鲋气得差点吐血,大骂:“你若搞新儒家,我便将你逐出师门!”

没了师承,你这新儒家如何立得住?

难道你想学我祖宗孔子,从周公理念中自创一门?

你以为你是谁?

叔孙通却恭敬道:“老师想多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孔子乃您先祖,学生岂敢相比?”

旋即话锋一转,问孔鲋可还记得后人提过的《今古文尚书》公案?

秦博士伏胜为避兵乱逃亡,把《尚书》藏在屋壁中。

汉初天下安定,伏生回乡,从壁中取出藏书,其竹简大多蠹坏,经过整理得完整的二十八篇。

汉文帝时,求能治《尚书》者,时人推举伏生,但伏生已经九十余岁,老不能行,文帝便遣晁错前往求教,由伏生口授,晁错笔录,传得二十八篇,立于学官。

因为使用汉朝文字,便被称为《今文尚书》。

西汉刘余封为鲁王后,为扩大王府,侵占孔子旧居,在屋壁中发现暗藏的《礼》《论语》《孝经》《尚书》等书,字体为先秦蝌蚪文字。

孔子十二世孙——孔安国经过校定,发现比《今文尚书》多了二十五篇。

因为使用先秦文字所写,所以被称为《古文尚书》。

《古文尚书》在晋代永嘉之乱后散佚。

东晋时期,梅赜献《古文尚书》,共58篇,这本被史学界称作《伪古文尚书》。

叔孙通言下之意很简单:师傅,您的后代为了权势,可与诸侯合谋,编造“鲁王坏孔壁得古文”的故事。

我叔孙通为何不可?

传承不一定需你给予,我可自取!

他阴恻恻笑问:“若孔子旧居‘不慎’走水……而后于灰烬中‘发现’孔子亲笔注解。老师,您觉得这剧本如何?”

孔鲋指着他,手直哆嗦:“你……你……此等伎俩,骗得了世人一时,骗不了一世!无人会支持你!”

“纵有嬴政护你,你也将身败名裂!何至于此?”

叔孙通笑道:“老师未说错,若无儒家内部支持,我确会身败名裂。”

“但您猜,我真无支持么?”

“孔、孟、颜等家把持儒家多年,上层非尔等子孙,即是门人。”

“孔子‘有教无类’之志,尔等早忘干净了。”

“后世那位教书先生的理论颇有意思……您觉得,底层儒生是愿跟我搞新儒家,还是继续被尔等世家俯视?”

说罢,叔孙通只是笑,笑得孔鲋冷汗涔涔。

孔鲋试图缓和:“待我百年,这位子终究是你的……”

叔孙通冷笑打断:“呵呵,若真欲传我,当初便不会安排我出仕秦国!”

“这位子究竟是我的,还是您那宝贝儿子的,您心知肚明!”

“我为你做牛做马还不够,还要给你儿子当一辈子奴仆吗?”

“若我执意不肯呢?你要杀我?”孔鲋颤声问。

“弑师乃大罪,天地不容。”叔孙通恭敬道,却侧身让路,“老师请自便。”

孔鲋走了两步,却听叔孙通幽幽道:“儒墨相争多年,积怨颇深。”

“在咸阳,有秦军保护,有秦法约束。”

“出了咸阳……师傅,您可要且行且珍惜啊。”

“你!你竟勾结墨家弑师!”孔鲋猛然转身怒喝。

叔孙通眼泪说来就来:“师傅误会了!学生是担忧您的安危。”

“您放心,若真有险,学生拼死也会来救您。”

“若力战不敌……也定将您尸首送回孔林安葬,令您入土为安。”

孔鲋被噎的说不出话。

什么担忧安危、力战不敌?

分明是与墨家串通,待自己一出咸阳便下杀手。

届时叔孙通再假意救援,弄一身伤疤,非但无人责其弑师,反会赞其勇护师尊严。

他甚至能借此攻讦墨家。

至于墨家为何愿背骂名联手?

呵,他们一直想双重毁灭儒家。

他们梦寐以求的便是从肉体到学说,彻底毁灭儒家,哪会在乎这点名声?

更何况百家打了这么多年,暗地里弄死的人多了去了,也没见背负什么骂名。

见孔鲋面色灰败,叔孙通知他已屈服,便给出台阶:“师傅,天色已晚,不如多留几日,让弟子尽孝后再走?”

孔鲋抬眼望了望东方初升的朝阳,默然片刻,终是点头:“也好,你我师徒多年未见,便多留几日,考校你的功课吧。”

次日,一封由孔鲋提议、叔孙通完善并笔录的关于统计国籍、族籍的策议,便呈至嬴政案前。

嬴政览毕,对李斯感慨:“若荀卿尚在,该多好啊。”

李斯闻言,面色古怪。

陛下,您该不是也想让我打着老师的名号搞什么“新法家”吧?

所幸始皇只是感慨,旋即命李斯抽调秦军办理此事。

再说那群围攻叔孙通府邸的儒生,已被孟家、颜家的人劝离,接至两家在咸阳的寓所。

在此,他们见到了孔鲋之弟孔腾。

孔腾厉声斥责孔鲋与叔孙通之行径,扬言不仅要将叔孙通逐出儒家,更要将孔鲋剔出孔氏族谱。

各家魁首亦表态:除非秦朝更改暴政,否则儒家子弟永不仕秦!

即便出仕,遇不合儒家理念之政令律法,亦当死谏或挂印而去,绝不同流合污!

此番表态,自然赢得满堂喝彩。

虽知仍是两头下注之戏码,但孔腾与魁首们的姿态,显然更合众人理想。

士人当有气节!

纵爵禄相诱、性命相胁,文人风骨不可丢!

尽管多数文人并无风骨,但并不妨碍他们自我感觉良好。

值得一提的是,孔腾痛骂孔鲋是后世那“没骨气的北孔”祖宗,而自诩为“有气节的南孔”一脉。

历史在此开了个玩笑。

按原本轨迹,汉高帝十二年,刘邦过鲁地祭孔,封孔腾为“奉祀君”,专司祀孔。

此为孔子后裔首次因奉祀受封。

虽其子孔忠未承爵位,但该封号成为宋仁宗至和二年设立“衍圣公”世爵的重要历史依据。

而孔鲋四世孙孔吉,在汉成帝绥和元年,被正式册封孔吉为殷绍嘉侯,负责奉商汤祭祀。

后,孔吉之子孔何齐又被改封宋公,也称殷绍嘉公。

负责祭祀孔子的是孔腾一脉。

后世的衍圣公,也出自孔腾一脉。

孔鲋一脉,西汉时居淮阳。

东汉时,刘秀重新册封,封地沛郡。

西晋时,封地汝阴郡宋县。

八王之乱,五胡乱华,晋室衣冠南渡,孔鲋一脉也跟着到了南方。

此刻,历史偏差骤现。

历史,总爱玩这种修正主义的恶趣味。

北孔祖宗孔腾自称南孔,却指认“南孔”祖宗孔鲋为北孔。

南孔之所以加引号,是因为后世的南孔和这个南孔不是一回事。

孔鲋的南孔仅仅是地理意义上的南孔,后世的南孔则特指随宋高宗赵构南渡的衍圣公后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