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仁宗郭皇后【158】(1/1)

赵暄和天底下所有出门在外的游子一样,只知道报喜而不报忧,但是宋婠和赵祯心里都清楚,战场上万分凶险,稍有不顺,便是马革裹尸。

赵祯抹了抹眼角的泪,语气倒是有些自豪:“像我老赵家的种。”

宋婠翻了个白眼,赵暄能这么硬气,还不是因为继承了我一半的血脉,才能像如今一般能文能武,若是随了赵祯,必然又是一位偏科的文皇帝。

“太子身上有军功,你便不必担心赵暄将来压制不住那群武将。”

“当今乃是大争之势,西夏还在时,三国鼎立,因为我朝不重视武备,小小的西夏都敢兴兵挑衅,如今若是再轻视武将,容忍文臣轻辱排挤武将,岂不是将大好的形势拱手让人?”

赵祯斜睨了宋婠一眼,嘟囔了一声,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随后宋婠就感到耳朵一痛,赵祯阴恻恻的声音像是追魂一样在耳边幽幽响起:“你现在倒是能耐了,竟然有本事关我的禁闭。”

“疼、疼、疼……”耳朵被赵祯三百六十度拧成一朵花,宋婠不服气的反驳:“那不是你先打我的吗?”

“我长这么大还没被人打过耳光呢!”她伸出舌头抵着腮帮子,“你下得好狠的手,都过去好几天了,还有些疼呢!”

“当真?张茂则给你敷过药了没有?”赵祯掰过宋绾的脸仔细地查看,眼神里满是后悔,但嘴上还是不饶人:“还不是你自己嘴欠,我们做小辈的岂敢大言不惭,提及先辈的过失?这是大不敬!”

“看,你自己都承认了太祖有过错了,对不对?”宋绾一下子就抓住了赵祯言语之间的漏洞。

赵祯一时失言,忍不住拿食指往她头上敲了一下。

“你可给我闭嘴吧!”

两人吵着闹着,先前的隔阂消失的无影无踪。

赵祯顿了会道,“反正现在给狄青还有几位将军封赏的圣旨你都发下去了,我是管不了你,且静观后续吧。”

他叹了口气道,“身为子孙,虽不言先人过失,但是太祖释兵权也是因为吸取了唐末诸阀混战的教训,节度使拥兵自重,不听朝廷号令,掀起一场又一场的战火,太祖是怕了。”

但五代十国混乱成那个样子,也没有像徽钦二帝那样直接被金人偷家,直接北狩。

宋绾张开双臂,上前拥住他,将下巴靠在他的颈窝处,“现在形势不同,而且我再看重武将,也不会乱封节度使。太祖抑武,确实还说的过去,但是我朝歧视武将的传统还是由太宗开始。”

“谁家好人打仗的时候要求将领看着阵图复刻啊,战场形势千变万化,所谓的阵图在真正的战场上根本毫无用处,简直比之赵括的纸上谈兵还要过分,你说对吧?”宋绾压着嘴角,不怀好意的问他。

赵祯以袖掩面,脸色涨得通红,宋绾越说,他越恨不得找个地洞自己钻进去。

他无奈的叹息:“你啊,促狭的要命。”

宋绾欣赏够了赵祯的窘迫,终于大发慈悲的放过他。

官家和圣人和好如初,清芷和张茂则都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就是宫里做事的宫人笑容都多了许多。

赵暄、狄青班师率领大军班师回朝的时候,刘六符和他带领的使团恰好也进入洛阳,两方团队就这么碰上了。

作为战败方,刘六符此行是为了向宋朝讨要俘虏,一行人很是低调,全然不见一两年前踏进开封城那般颐指气使的傲慢。

大军进城,听到消息的百姓纷纷聚集在街头,想要一睹征夏大将军还有太子殿下的风采。

宋婠携赵祯和百官站在宫城前,远处,马蹄声震震,轰隆如雷,尘土飞扬,赵暄和狄青骑在高头大马上,并肩而立,率领着大军缓缓而来。

银色的铁甲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士兵们面容整肃,军队气势如虹。

百姓们踮起脚尖,欢呼声如潮水般响起,热情的向士兵们表达着喜悦。

第一次,曾经人人喊打的所谓“贼配军”、“丘八”,已然成为过去式,一路跟随走来的将士们,迎着百姓满是崇拜和热情的眼睛,心口鼓涨起一股热意,眼睛微微湿润,下意识的抬首挺胸,想要给洛阳百姓呈现出最好的面貌。

刘六符和辽国使团隐在人群里,默默的看着狄青受到无数人拥戴,而他们辽国的俘虏坠在队伍最后,颈间栓着铁链,神色萎钝,他和使团的人牙龈都要咬碎了。

刘六符眯眼观察着军队所佩戴的武器,找了许久却没有找到他想要看见的东西。

“听斥候传回朝中的情报说,大宋研究出了一种可以克制重骑兵的武器,威力比之弓箭强上许多倍,射程远,火力足,是我朝骑兵的大敌。

这样看来宋朝将东西藏的还挺严实的。

陛下要我们尽量的收买宋朝大臣,无论是是偷还是抢,一定要将图纸弄到手。”

萧英神色诧异:“陛下做这种不切实际的白日梦也就算了,怎么刘大人你也?莫不是白日喝多了就说胡话呢?”

“你!”刘六符被萧英一顿阴阳怪气赌的哑口无言。

见刘六符脸色涨的跟猪肝一样,萧英反倒气顺了一点,就算是小小的报复一下刘六符非要把他安插到使团。

随后他正色,啧啧感叹道:“可惜了,南朝皇帝迁都这一手使的妙啊,先前我朝在开封布局多年,安插那么多的棋子一夕之间全部毁于一旦。”

“如今那南朝的陛下将洛阳把持的严严实实,我们重新安插探子都棘手的紧,更别说拿到那什么机密武器的图纸了。”

“陛下这么说,不明显是在为难人吗?”

“萧副使,不可妄议陛下!”

“知道了知道了。”

两人嘀嘀咕咕了一阵子,很快军队陆陆续续的进了城,他们在拥挤的人群中艰难的找到了帽子差点都被挤掉的鸿胪寺卿。

“不好意思,今日实在忙乱,怠慢了几位辽使,还请恕罪。”

刘六符和萧英露出如出一辙的假笑:“不妨事不妨事。”

要知道前几年这位鸿胪寺卿见到他们哪次不是前倨后恭、忙前忙后的?

呵,这嘴脸变得可真够快的。

“应天门那边此刻应当是在举行献俘仪式,想来精彩的很,二位不如随我一同前去观看,也算是见见世面,如何?”

鸿胪寺卿这话一出,本来还带着几分笑意的刘六符几人脸色瞬间黑如锅底。

萧英恨不得撕了鸿胪寺卿这张笑面虎的假面。

刘六符按住了蠢蠢欲动的萧英,低声喝斥道:“这里是洛阳,不要轻举妄动!”

他舌头抵着牙根,从齿缝中挤出字来:“鸿胪寺卿相邀,我等自当顺从。”

为辽使准备的馆驿离皇宫不远,一行人先行去驿馆放下行李,本来想磋磨一些时间,但是走小路竟然要比大部队绕城走的更快些。

他们到达应天门的时候,军队才刚刚好抵达。

“瞧,暄儿在那!”赵祯第一眼看过去就找到了赵暄,“是不是瘦了?脸颊凹陷了许多,也黑了不少。”

说着赵祯就心疼的不行,差点没落下泪来。

宋婠拍了拍她挽着自己胳膊的手,安慰他:“臭小子回来你好好给他补一补就是喽,哪里就值得哭了?平白叫人看了笑话。”

“哼,我看,只有你才会笑话我!”赵祯被宋婠这么一激,瞬间就满血恢复了。

和宋婠日常拌完嘴,一会透气,就看见底下的赵暄正热情的朝他们两人挥手,看着口型喊的好像是“爹爹”和“娘娘”。

两人会心一笑。

等到赵暄和狄青行至,一齐飞身下马。

还未等两人跪地行礼,宋婠挥了挥手,朗声道:“禁军,降阶!”

她这话一出,站在两侧的百官就先不可思议的看向宋婠,这,官家根本没有事先通知过有这样一个流程。

禁军降阶,殿前司向来是皇帝亲卫和心腹,除了官家本人,便是几位宰相也没有资格让他们行礼,古来史书上这样的先例还要追溯到汉武帝为长平侯卫青大将军让羽林降阶。

赵祯紧紧抓住宋婠的手,低声问:“你在干什么?狄青何德何能,”能获得这样的殊荣?

“狄大将军有灭一国的功劳,便是让殿前司降阶又如何?”

“汉武有卫青,吾亦有狄青啊?”

官家一意孤行,其他人就是想反驳也不能在此刻驳了官家的面子。

刹那间,殿前司齐齐跪地,声震云霄:

“恭迎大将军和太子殿下凯旋!”

狄青瞳孔巨震,眼眶涌出一阵又一阵的热意。

望着上首神色温和的官家,狄青上前,长长的作了一揖,“臣狄青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狄青愿为官家效死!”

“臣赵暄,拜见官家,愿为陛下效死!”

“愿为陛下效死!”

“愿为陛下效死!”

声如洪雷,直入云霄。

大丈夫当佩三尺之长剑,立不世之功,以升天子之阶!

站在一旁默默观看的刘六符脸色发白,心底止不住的害怕,宋朝军队凝聚力如此强大,他们辽国当真会抵挡的住吗?

宋婠亲自走下台阶,扶起狄青,“大将军为朕开疆拓土,功德千古,何必如此多礼?”

狄青身子一震,“狄青谢过官家厚爱。”

“接下来就由臣为官家亲自献俘。”

宁令哥和嵬名山遇战死,士兵押着其他的西夏皇室的其他人上前,身着白衣,以绳索捆缚,跪在宋婠面前。

这些人望着狄青和宋婠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冷和恨。

宋婠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

赵元昊的子嗣全部赐死,皇室其他人流放边疆。

礼官宣读完旨意,顺便颁布敕令,犒赏三军。

随后,宋婠带着赵祯率领群臣前往太庙祭祀,以告慰祖先。

一整套流程走下来,差不多快要天黑了。

晚间便是庆功宴。

一行人先行回去休整,待到晚间再进宫赴宴。

赵祯捉住赵暄的手就不忍放开,摸着他的头发:“在外头吃了不少苦吧?”

赵暄摇了摇头,露出小太阳一样的笑:“娘娘不用担心我,有大将军照顾我,我可自在了。”

“不过大将军可真是厉害啊!”赵暄由衷的感叹。

赵祯没好气的拍了下他的脑袋:“狄青再厉害,他也是臣,你为君,你要学会如何用他,而不是一味的依赖他。”

“你爹爹被大将军蛊惑的不知天南地北了,你可不要学他。”赵祯警告道。

“哎呀,知道了,娘娘,我们回去吧,想吃宫里的红烧豕肉,酱猪蹄了,你快让御膳房去给我做!”

庆功宴的第二天,狄青的府上被围了个水泄不通,里三圈外三圈都是过来探望他的朝臣,差点没把他们家的门槛给踏破。

想到范仲淹给他的忠告,还有他没回来之前,因为官家的封赏闹出的风风雨雨,狄青吓得心脏扑通扑通跳,带着家人搬到官家赐下的府邸。

然后开始闭门谢客,除了参加朝会处理公务,狄青都是宅在家里练武。

同时约束自己的手下,让他们不要去淌洛阳的这滩浑水。

绝大多数的武将都没有什么政治嗅觉,和文臣斗,就像是飞蛾扑火,这是狄青多年积累的经验。

更别说如今他正是风头正盛的时候,台谏整日盯着他,就等着他什么时候犯错。

“但是这也太不自由了吧?还不如在边境的时候呢。”

焦用灌了一大口酒,苦闷不已的道。

狄青皱眉:“焦用,慎言!你如今已是太子殿下亲随,怎么还如此直言不讳,小心祸从口出!”

“太子殿下身边除了我,都是范纯礼范纯粹那样掉书袋的文官,哎,我都没人可以讲话,不得劲!”焦用摇了摇头。

“能随侍太子殿下左右,是天大的荣幸,你竟然还挑三拣四,焦用,你可别飘着了!”

狄青冷冷的道,但是看焦用那样子,似乎根本没放在心上。

他叹息一声,起身背手站到窗前,焦用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纵使有他约束,但人性如此,不是人人都能在发达富贵后保持本心。

有台谏虎视眈眈在侧,他有预感,总有一天,会出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