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失忆(1/1)
正月初七,人日。择界上空划过一抹青色,原是孟章神君巡天归来。
远远望去,孟婆正立于乾镜殿前,孟章神君确认再三,是她不假,上次见面乃数月前,此番定要治她个渎职之罪。
孟婆送孟婆汤至择界已有万年,只是按规矩理应月月奉上,如今竟缩减至两三个月才送一趟,也难怪神君气恼。
“孟章神君,您这是巡天归来?”神君的脚将将落地,孟婆早已满脸堆笑地恭候。
自古美人叹迟暮,孟婆却不愿红颜永驻。任凭皱纹肆意攀爬的孟婆,佝偻着腰,颤颤巍巍地站着,似全身没个重心,将摔未倒。
孟章神君最是见不得如此这般,什么质问,什么渎职早已抛诸脑后,他的手待命一般藏于袖中,唯恐不及搀扶。
见神君唇角微抬,下颚微倾,孟婆心中暗喜,此番责罚定是免了。随即速速收拾妥当匆忙告退。
按理,倒也不能怪孟婆偷懒,近百年来,神族、兽族对人族干扰不断,许多人族还未渡择劫便已魂飞魄散。
唯有人族渡劫成功,才需喝孟婆汤,过乾镜,返人间。如今,这择界的人族越来越少,孟婆汤两月一送也供应得上。
况且,黄泉路上,八年一发芽,九年一生叶,十年一开花的曼珠沙华花期将至,这“花开不见叶”于孟婆汤而言弥足珍贵,孟婆可不敢懈怠丝毫。
“谁!”孟章神君忽觉衣角似有扯拽之感。
“我饿了,饿了,饿——”
衣摆一挥,竟露出一女娃娃!许是沉浸于孟婆的朱颜辞镜,孟章神君未察觉到女娃分毫。
再看这女娃,说是女娃,不如说是姑娘。那孟章神君早已万岁有余,怕是百岁老妪站在面前,他也要称上一声女娃。
这位姑娘豆蔻年华,身着粗布麻衣,荆条勉强簪发,双眸不曾识见,只闻有气无力地喊着饿了。
今日乃人日,理应坤镜未启,人族无从入择界。可这姑娘又确属人族,孟章神君细细思量,无解。
既然姑娘不甚清醒,不如将其带回青龙神殿,妥善安置,待医官诊治,再行询问。
神殿内,孟章神君遣句芒请太常前来。句芒忙问神君何处不适,毕竟自打玉竹入住,神殿已有百年不曾有太常踏足。
玉竹乃蛇族圣手,虽不过九百余岁,这医术却习得名噪一方。出山之日,师父劝其悬壶济世,她却甘心于神殿内做一医女,她言此生护一人周全足以。
“玉竹不曾医人,况女娃,恐不妥。”孟章神君答的倒是轻巧。
“人!人族!人族女娃!”句芒显然难以置信。”这可是神殿,人族进来就已经是恩赐了,还住下了?神君,您莫不是糊涂了?还是快请玉竹替您瞧瞧吧!”
孟章神君见句芒如此耐不住性子,索性一股脑将前因后果说与他听。
“小姑娘既然是人族,又不是从坤镜进来,那也可能本来就在择界,择界的人族都登记在册,不过百人,您怎么不去太微垣查看,反倒亲自带回来。”
面对句芒的责问,孟章神君从容答之。
“我观她身着麻衣,而非靛蓝衣,可断其不曾居择界。十之八九过错在我,为蹭我衣衫误入择界。”
不知何时,玉竹已在屋内。“神君,若您所言不假,我想您是要等那姑娘醒来,问清来历,将其悄悄送回。”
神君点头。
“如此,在玉竹看来,请太常怕是不妥,难免流言四起。”
“你的话的确很有道理,那你是不是也想到办法了,快说啊,真急人!”句芒总是这样沉不住气。
神君唤声“句芒,不得无礼!”示意玉竹继续。
“百草堂有个采药的小仙,名唤白䓘,他虽不曾任太常,但与我师出同门,所学正是医人之术。他并无要职,不会引起注意,既有同门之谊,要他保密,想来不难。”
句芒真是雷厉风行,话音未落,神君都不曾应答,他就一溜烟儿消失无影了。
白䓘听闻堂外有人寻,探头望去,只窥得见侧影,头梳双髻,手持柳鞭。莫非是青龙神殿的句芒上仙!白䓘顾不得真假,慌忙前去相迎,脚下几次差点被绊倒都不曾停下。
句芒寻来太常,以玉竹想念同门为由,替白䓘告假几日。白䓘脚下未刹住,竟不偏不倚地扑入了句芒怀中,狼狈不堪。这可把句芒乐坏了,“上神总说我莽撞,今日见你,过犹不及,过犹不及啊!哈哈哈哈哈——”
不及去想是夸赞还是责骂,白䓘早已羞的满面通红,不知如何是好。
“你且随我来。”句芒前面领路,白䓘退半步紧跟。
孟章神君乃四象之首,青龙神殿的辉煌壮阔自不必多说。只是这白䓘刚刚入职月余,还未曾离开过百草堂,久闻大名,一朝得见,自是兴奋。
“有劳师兄前来,玉竹在此谢过。”
“师妹此话怎讲,思乡之情人皆有之,是师兄我疏忽了,入职月余竟不曾想着拜访师妹。”
一袭白衣,乌黑发髻,素净玉冠,冠带若隐若现,同发丝缠绵于身后。百年未见,师兄竟还是如此装扮,只是不知医术可有长进。
玉竹着仙娥取来黄梨束腰长方凳,请师兄坐下,又命仙娥将茶奉上。白䓘得知实情,承诺不会外传,请师妹放心。
足足等了两盏茶的功夫,白䓘才见到传说中的的孟章神君。
青纱似雾缥缈,广袖疑有风藏,柔云足下绕,步移佩玉鸣。如此玉貌冰姿,只远观便已感清爽万分、沁人心脾。
神君从侧殿入,于主殿南侧的青玉卷书式小几后落座。身旁倚着的姑娘便是要医治的人族。
“小仙观姑娘口中念念有词,忽喜忽悲,站立不定,此乃醉酒之症。”
“师兄,我虽不曾医人族,但这姑娘身上分明没有一丝酒气,怎会是醉酒?”
“这……”
多年未见,师兄一如往日,难怪当初师父迟迟不许他出山,这医术实在是不堪。
“这我也是一时难以说清,不妨先解酒试试?葛根煎汤取汁饮用即可,不奏效也于身体无碍。”白䓘挠挠耳后,尴尬笑笑。
“句芒,你同他去。”神君将那姑娘的碎发别至耳后。
翌日。
“醒了,醒了——”
“何事惊扰!”
“神君,那姑娘醒了!”句芒气喘吁吁地跑来通报。“只是,只是她一问三不知,什么都不记得了!还有就是嚷嚷着要吃东西。”
“速请白䓘。”神君一个转身,便已于屏风后穿戴整齐。
此时寝殿烛火尚未熄,天蒙蒙亮。神君想着,这姑娘,从白间到夜里,用膳不下十次,莫不是肚子里住下了饕餮?甚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