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1)
再次回到家,没人说话,唐小宝已经哭累了睡着了。
付荷把唐小宝放到床上,一边抹着泪一边继续收拾行李。
“娘,你在干什么?”唐年年扒着门槛问。
“明天你就要跟着仙家走了,这不是给你收拾行李吗?”
“我不去!”唐年年跑进去把包裹打乱。
“啪……”付荷打了唐年年一巴掌,下一秒又心疼的摸着她的脸:“对不起,对不起,疼不疼,疼不疼……”说着说着自己又崩溃的捂住了脸。
“我不疼。”唐年年抱住付荷,眼眶也红了起来,“我不走,我跟你们在一起。”
付荷仰着头拍了拍唐年年的背,“别说傻话。”
“修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事儿……”付荷说着话也哽咽了起来,“咱家能出一个仙人简直是祖宗积福。”
“再等两个月不是有其他仙门收人吗?我不去这个门派不行吗?”
“年年听话。”付荷摸着她的头:“年年一直都很听话。”
“万一他们是骗子,把我骗去卖了怎么办?”唐年年说:“你们都不担心我的吗?”
“不管是不是骗子,明天你都得跟他们走。”不知何时也进屋的唐元安说,“大宝,爹知道你懂事,爹知道……你的想法……”
“乖孩子,咱家……”唐元安哽咽:“咱家就剩你了……”
“万一真骗人的呢?”唐年年锲而不舍。
“骗子哪有他们那样的。”唐元安叹气:“你生来早慧,爹知道你懂。”
“你别难过。”他抱住了唐年年和付荷,“踏入修行就能长生,你就当爹娘寿终正寝见不到了,反正是迟早的事儿。”
“这根本就不一样。”
“一样的!”唐元安说,“仙门来收了两次人,我一个没见回来过,你唐二姥爷家的大儿子,都三十几年了也没见回来过,这不就是提前分别了吗?哪里不一样。”
“可是你们……”唐年年反驳,又被打断了。
“不到一个月我们都会忘记,那不还是该怎么过怎么过吗?”唐元安想开了,就算现在不满害怕怨天尤人又有什么用呢?该忘的还是会忘。
这糟心的阵法,令人喜欢,又令人讨厌。
“等你们走了,我们还是跟以前一样过日子,就算死,也是死在幸福里的。”唐元安说:“也没什么不好的。”
“你爹说得对。”付荷抹掉眼泪,“你去了仙门,好好修炼,不准偷懒,一定要学出个名堂来,咱家就靠你了。”她说着又开始重新整理包裹。
唐年年不再拒绝,她的勇气只够她做一次选择。
她觉得自己很卑劣,她害怕死亡。
她想跟他们一起死去的,可她也很想活着,她害怕着被父母怨恨,可又奢求着活下去,父母的话语简直就像是为她的卑劣找好的借口,她甚至因此松了一口气。
这样的她,令人恶心。
天渐渐的黑了,付荷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饭,然而桌上的人却都没什么胃口。
他家一直都遵从食不言寝不语,更何况此刻他们也没什么心思说话,潦草的扒了几口饭,唐年年就回了自己屋里。
她躺在榻上,眼睛直直盯着屋顶,瞪得泪眼模糊。
付荷进屋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一幅哭花了眼的样子。她也不说话,就是默默的躺了上去,把唐年年扒拉进自己怀里,轻轻的拍打安慰着。
唐年年无声的哭泣着,眼泪沾湿了付荷胸前的衣裳。
“对不起……”唐年年小声的说道。
付荷轻拍的手顿了顿,“说什么傻话。”
“我不想死……”她很害怕,但她还是说了出来。
付荷愣了一下,她突然就明白了,然后她笑了,“人呐,想要活着本来就是本能,谁不想呢。”
“小孩子家家的,怎么就这么多小心思呢。”
“不会有人怪你的,大宝。”付荷亲了亲唐年年额头。
“嗯……”唐年年抓紧了付荷胸前的衣服,闷闷的应了一声。
“好孩子,一定要好好的,快乐的活下去啊……”
“……嗯。”
一夜过去,一家人除了唐小宝谁都没睡着。
不到辰时,一家人便已经吃过早饭准备好了,大家围坐在桌旁,看着各自略微红肿的双眼蓦地笑了。
沉默而悲伤的氛围稍微变得轻快了一点。
唐元安与付荷说着游子远走的祝福,就好似唐年年真的只是离开一段时间便能回来团聚一般。
唐年年有时候觉得,如果她真的是小孩子就好了,这样她就可以肆无忌惮的撒娇和无理取闹了。
她就可以不用觉得自己那么卑劣了。
或者父母不要那么体贴也是好的,这样她便不会有抛弃他们的负罪感了……
她总是想给自己找被原谅的借口。
……
辰时到了,她被牵着来到了船前。
裴有升看见她的时候露出了微笑。
付荷将唐年年的手递给了裴有升,裴有升赶紧握住了。
“仙家大人,我家孩子就交给您了。”付荷留恋的看着唐年年说:“她很懂事,又很聪明,麻烦您多照顾照顾她。”
“她太聪明了,就喜欢钻牛角尖,您多开导开导她。”唐元安接着说道。
“我会的,你们放心。”裴有升慎重的点头。
“我们就先回去了,就不送你们了。”
“保重。”裴有升低声道。
“爹,娘!”唐年年喊道,唐元安和付荷没有回头,他们只是停下了脚步,“我们走了,你,也该走了。”然后继续迈开了步伐。
唐年年看着两人的背影,眼泪不住的流。
对不起,我选择了苟且偷生。
裴有升拍了拍她的肩,没说什么,只是牵着她的手把她带进了船里。
“你好好待在这里,我跟傅师兄去接其他人。”裴有升带着她又来到了那个大厅,这次大厅的茶几上多了些糕点果脯,“要是饿了就吃些点心,我们很快就回来。”
“好。”唐年年点头,她已经没哭了,眼睛刺刺的疼,大约是哭太久了。
裴有升走了,大厅只剩下她一个人,冷清而又孤寂。她呆呆的坐着,不知过去了多久,裴有升又进来了,这次他带回来两个孩子,是付二伯和沈三哥家的孩子。
这次裴有升没有走,大概是囡囡年龄太小,他不放心就留下来照顾了。
付今比唐年年大一岁,而囡囡只有四岁,都还是不太知事的年龄,所以显得很开心,对什么都好奇。
没有大人看着,付今左转转右看看,又从茶几上拿了几个不知名的果子啃的满嘴果汁。
见裴有升一副温和的模样,付今胆子更大了,他拿着果子凑到囡囡面前逗她,逗得囡囡直往裴有升怀里钻。
裴有升抱着囡囡制止了付今的逗弄,又给她喂了玉白的糕点,“她爹给她取了个名字,叫沈舫君,你们以后可得记得。”
“真好听。”付今傻乎乎的笑着应和。
小孩子的精力有限,沈舫君很快就睡着了,付今见着也安静了下来。
傅何孤时不时带进来一个人,见沈舫君在睡觉,大家就都很自觉的安静了,过了很久,傅何孤才又进来了,这次他没有带人,唐年年数了一下,只有八个人。
其中五个都是十岁以下的小孩子,还有一个十五岁的半大小子,唯二年长的是唐五哥家的媳妇谢佟茹,她记得她应当是二十三岁了,并且还孕有一子一女,另一个是三十七岁的寡妇唐艺久,无牵无挂孑然一身。
“时间到了。”傅何孤说。
“怎么会……”裴有升有些无措,“再等等吧……”
“等不到了。”傅何孤说,“走吧。”
裴有升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站起来,抱着沈舫君往外走,“你们也来看看你们的家乡吧。”
来到船舱外,裴有升将沈舫君交给了傅何孤,然后拿出了一个八卦状的物体,然后转转左拉右扯一番后,巨大的枫叶图案笼罩了整艘船,船身轻飘飘的向上升起。
站在船边扒着阑干的唐年年低头俯视着这个生活了九年的小村落,仿佛要将每一寸都刻进脑海一般。
随着船身向上,脚下的村落变得渺小起来,她看见村里的人一个个的走出了家门,静静的抬头看着他们,还看见了她的父母。
同行的孩子似乎才反应过来一样,接二连三的哭了起来。
唐年年一眨不眨的盯着搀扶在一起的父母,眼睛都看酸了也不敢移开视线,哪怕已经完全看不见人,甚至房屋都变得如石头般渺小。
直到层层云雾遮挡了视线。
她伸手,云雾从指缝间流走。
红色的枫叶图案浮空飘在船底,船顶处也是一片枫叶,不像船底那片那么庞大,显得有些小巧玲珑,两片枫叶像是保驾护航一样,散发出的淡红色光芒形成了一个圆形的透明罩子,罩子上偶有红色纹路闪过,透出的依旧是枫叶的图案。
修真果然是要掀翻牛顿棺材板的,身处万里高空却如同平地春游般舒适,唐年年嗤笑着想。
然后她捂脸笑了。
再见了,爱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