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花萼楼(1/1)

入口房屋花草稀疏,小径渐深,缓缓变成宽阔的石板路,两边的风景也才变得色彩浓郁起来。

望天都一如人间蓟国的京城,同样热闹非凡,一派歌舞升平之景。

八十一万盏形态各异的天灯呈九九方正排布悬在都城上空,风和日丽时灯盏便化为漫天的斑斓丝带,阴雨霁雪时便是五彩斑斓的油纸伞状。

街上来往的妖相各异——有完全保留原形行走的,有幻化成半人形走动的,甚至有如凡人般无异的样貌来去自如的,比碧焰城化形的妖众更多更强。

虽如此,肉体凡胎却几乎不可能苟且存活于妖界。

生人的气息,在妖界众生眼里,是一种极致的诱惑。

南晴此刻妖气覆盖全身,混杂在熙熙攘攘的妖群中,是最好的保护色。

都城的尽头,远远地瞧着,是一座极其恢弘繁华的楼阁。

花萼楼。

南晴在这城里唯一认识的妖,就是花萼楼楼主。

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楼主是否还认得自己。

只能赌一把运气了。

当务之急是先找到安顿之所,能让自己疗伤喘息一口气,再找机会回到碧焰城。

说起碧焰城,南晴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蛇纹铜镜。

方才情况危急一瞬,她也无暇顾及铜镜打开的结界会被分送到哪个城。

只在心里祈祷,一定一定要是碧焰城。

只有法力高强的大妖,才能在妖界不同地界随意走动穿越。

平常的妖,在偌大的妖界,落到完全陌生的地界,生存危险指数成倍增长。

刚落地望天都时,南晴脑海里有过一瞬间的空白。

直到看到花萼楼。

全身上下的伤痛快要压制不住,她必须尽快了。

路边有兔妖正吆喝着售卖放忆蛉。

琉璃小瓶里的小虫叮叮当当,似萤火虫般闪烁着幽幽亮光。

这是在妖界再平常不过的虫子,用以辅助寻物寻人。

南晴买下一只,询问使用方法后,只见兔妖给放忆蛉吃了一颗黑色的种子,再把它递过来。

小虫子的触须细长,缠绕在无名指处闪闪发亮,幽绿的身体在前面轻飘飘地飞舞。

她尽量躲开热闹的地方,耐心地跟着小虫的方向走。

巨大的楼阁灯火通明,实在难以令人无视。

离它越来越近了。

放忆蛉停了下来,翅膀振动间,一股更为明亮的绿芒笼罩虫体,下一瞬间烟消云散。

抬头,暗金色流动的三个巨大妖体字映入眼帘——花萼楼。

字体的四周,纷繁的花束绽放又合拢,每一次反复的是不一样的姿色。

花叶间有黑白蛇影缓缓而过,留下无声的痕迹。

南晴呆呆看了一会,心里默默数了下,这些姿态各异的花,十二束开落一轮回。

花萼楼的大门足有十人高,古铜色的门漆在烛火映照下似流动的深潭湖水,又像一面深不见底的罪恶之镜,彰显着世间万物的欲壑难填。

香脂玉粉与酒菜肉香交融,靡靡之音绕梁不绝,伴随着男女们肆意开怀的笑闹声。

南晴拾级而上,发现几乎每个房间都坐满了妖。

要说蓟国京城富贵迷人眼,怕是比不上花萼楼仅仅一个檐角。

这里的一切,皆不能长久地细看,否则,将随时迷失在这欲望之窟。

“请问,楼主可在此?”南晴忍住晕眩,拉住端着酒杯佳肴路过的女妖。

女妖见她的血迹大片地浸透衣衫,无任何动容,甚至还很不耐烦:“可曾有约?楼主今日见客的时辰已过。改日约好请早吧。”

“好姐姐救命,我是真的有要事找楼主。”南晴痛得忍不住全身颤栗,从衣袖里抽出几颗上好灵石,“求姐姐行个方便。”

女妖转了转眼睛,一把收下灵石,示意南晴跟上。

“进去等着吧。”女妖站在一扇长满铁锈的门外,示意南晴进去。

南晴刚入内,门便被重重地关上。

狭窄的空间血腥味混杂着馊味臭味,视线内七八个或衣衫褴褛或缺臂断脚或血流不止的妖半坐着倚在墙边,墙壁顶端留有一个小孔供空气流动。

幸而几只妖似乎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南晴警惕地把匕首攥在手里,找了个尽量远离他们的角落坐下,生生地感受着身上血液的流失和痛感的放大。

困意渐浓。

东方既白时,花萼楼迎来了短暂的安静。

门锁啪嗒掉落,头戴瓜皮帽的副手带着几只身强力壮的男妖走了进来。

副手示意把房里参差不齐的妖搬出去,借着门外透进来的光线,发现角落一半的阴影里,有一女妖松松地攥着匕首,身上玄色的衣裳与地上的血连成一片。

微弱的光亮下,女子脸色已苍白到极致,脖颈、手腕和脚腕处一片狰狞的紫黑色印记如树枝般蔓延。

“这段时间,楼主的处置名单有女妖吗?”副手回头看向随从妖们,后者面面相觑。

她身上的伤,不像是花萼楼所为。

谨慎起见,副手吩咐将此女先安置在另一房间,待与楼主确认后再行处置。

副手打了个呵欠,还未预见,两个时辰后的他是会多么感激此时的自己。

绯红的纱帐飘舞,烛光如豆,轻轻摇曳如在迷迭的香气中沉醉。

南晴醒来首先感受到的是,全身被柔软芬芳的席被包裹着。

伤口已止血,牵扯的疼痛已减轻许多。

身上是全新干净的衣裳。

一双勾人心魄的美眸正从面前高处俯视着自己。

“你醒了。”美人娇笑,声尾婉转上扬,温柔又不失风情。

她是谁?

南晴努力搜寻记忆却找不到丝毫踪迹。

美人十指蔻丹似暗夜玫瑰,正按住试图起身的南晴:“姑娘好生歇着吧,现在可不是出去的时候。”

“楼里来了稀客,楼主眼下正招待着呢。”

房外,楼中,此刻正乱成一片。

精美繁复的雕梁画柱多处被折断,玉盘珍馐洒落满地,明亮的火球毫不留情地砸向四处逃散的妖众,恐慌的尖叫充斥着双耳。

“睿姬,这是何苦呢?”水绿身影侧倚在顶层最高处栏杆,混乱中看不清面容,“砸得越多,赔得越多呢。”

蛇妖随手抓住一只拼命挣扎的侍从妖,汲取精元一吸而尽。

那倒霉的小妖瞬间形神消散。

“呐,这只也算,得赔。”手摇折扇后的面容姣柔明艳,雌雄莫辨的嗓音透着欢快。

“我知道她在这里。”睿姬眯眼回味着嘴里的元丹,轻慢道,“柳絮止,没想到你也是个爱管闲事的。”

“就你这点修为,可保不住她。”

“哎,柳某不才,这把交椅也才坐了一千年。”柳絮止幽幽地叹了口气,“是呀,我这小小的花萼楼,可保得住谁呢?”

睿姬抬眼,瞧着他从高处翩然而下,而后稳稳站立于地面之上。

妖族多好杀戮斗争者,故历代妖尊之位易变,花萼楼也随着每任君族的兴亡而改换楼主。

千年间,妖尊三经易主,纵现任蛇族掌权,楼主之位却再无变动。

睿姬蓦地脸色一僵,惧怕又愤恨道:“这不可能是九尾的意思!”

“此女与那修界的臭道士合流,害我夫君与孩儿双双殒命,我要她血债血偿!”

语毕化出原形冲击结界,比人形时更高更大十倍。

絮止比睿姬修为稍高,结界还能撑住一会儿。

但也无法更久了。

蛇族势必已收到消息,更多的大妖不刻便会到达花萼楼。

絮止躲避睿姬的一轮攻击,吹出一声响亮而悠扬的哨声。

房中美人正笑眯眯地自我介绍着,听到声音后毛茸茸的耳朵瞬间竖起。

只见她腕间一转,房内所有烛火熄灭,曼妙的身躯摇身一变成一只黄黑白相间的大猫咪。

“快走!”猫咪叼起被子里的南晴丢到背上,南晴眼疾手快地抓上外衣。

“花魁姐姐,我们要去哪儿?”

“楼主暂时无暇见你了,奴家带你去见白娘娘。”

猫妖玉娘身影矫健轻盈,一路上轻易躲开了蛇族及其党羽的眼线追杀。

一日一夜间,接连发生了太多事,南晴的身伤和脑袋的疼此起彼伏。

此刻并非完全清醒。

正当摇摇欲坠时,玉娘刚好穿过一片密林,在一片静谧宽广的湖边停下脚步。

月光下的湖水泛着揉动的倒影,细碎又完整。

玉娘恢复人形,肃穆道:“奴家玉娘,替楼主传话,此女或为娘娘所寻之人。”

湖面有了动静,只见中央的湖水向两边散开,一条黝黑的鹅卵石径浮出水面。

石径的尽头,隐约可见是若干道并列的虚空传送门。

南晴被玉娘耐心搀扶着,脑袋痛得很,却不忘问:“白娘娘是谁?”

“我们妖界最接近神明的九尾狐族。”玉娘语气敬重,下一秒是不加掩饰的惊讶,“虽说一般妖可见不着娘娘,但这也是男女老少妇孺皆知的事情,你怎么......莫不是中毒坏了脑袋?”

南晴倒是勉强想起在碧焰城谋生时,从街坊邻里嘴中似曾听到过这个称呼。

也仅仅是略有耳闻而已。

秉着处处谨慎和好奇害死猫的良好心态,对于这个称呼,并不曾深究和多问。

毕竟在偌大的妖界,数不清的大妖和纷争的派别多了去了。

与其处处打听分辨,不如实实在在将自己的小日子营生好比较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