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混乱(1/1)

何穆看着医生哗啦啦地写着住院单,心里一片慌乱,刚想开口说什么,医生把纸往他面前一递,“确诊宫外孕,你去交费,我现在叫过护士把她推走,尽快安排手术!”

何穆使劲咽了咽唾沫,把想说的话也一并咽了下去,捏着单子疾步往外走去,丁丽虚弱地叫住他,把手里的包使劲往他怀里塞,“用我的卡,密码96**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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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口的人员面无表情地开口“预缴三万,多退少补”,一边接过何穆递来的银行卡快速划拉一边指示,“输密码。”

何穆按下刚才记下的数字,两秒后对方眉头一皱,“钱不够,划不了。”

他愣了片刻,赶忙说,“那能划多少?”

“我们看不到卡里的余额。”

“能不能再试一下,划一万。”

对面一顿操作,“不够。”

“那能不能再麻烦刷下六千。”

......

“还是不行。”

眼看着窗口里的工作人员脸越来越拉垮,后面排队的人群传来阵䧃不满的抱怨声,何穆尴尬地退出了队伍,他挠挠头,“先算算到底身上有几个子儿。”

等何穆找到院内的ATM机插卡进去,最后看到屏幕上的“5024.68”余额时,他整个人仿佛从头到脚被浇了一盆凉水。呆了片刻后,他掏出兜里自己的银行卡,想“里面好像还有8000多”,便叹着气把卡插进槽里,闭上眼内心默默祈祷,“希望是我记错了,老天给我加个零吧。”

按好密码何穆忐忑地看向屏幕,等“8058.06”跃入眼帘时他终于认命般地垂下脑袋,“没辙。”在医院长廊里焦虑地踱了几个来回后,他最终下定决心——借钱。

何穆掏出手机,仔细翻看着通讯录里的名字,一个个划出来又一个个划过去——“爸妈不行,他们也没啥钱了”,“兄弟几个......不行!他们肯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搞不到要当面送来,到了医院我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他的指头最后停在了“任小琪”。

何穆忽地灵光一现,“找Carey吧,上次她还主动问起,而且她应该不会问太多。”他边想着边紧张地拨出了号码。

“嘟...嘟...”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呼叫声,何穆紧张地直吞口水,正萌生退意之时手机接通了,对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喂,Stanley吗?”

“是我,Carey。”何穆止住狂跳的心脏,“那个我打电话是想找您帮个忙。”

“你说。”

“能不能借点钱?”

电话那头默了两秒,然后又响起声音,“你要多少?”

“两......两万。”

“好,你把卡号发我。”

“谢谢谢谢。”何穆松了口气,不停地对着电话那头感谢,“我挂了之后就发你。”他正要挂断,又听到手机传来一声“哎”,

他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怎么?”

“两万够吗?”

何穆心里涌上来一丝感动,“应该够了。”

“行,不够你再说。”

五分钟后,何穆的手机跳出一条短信——“你尾号为****的银行卡转入人民币20000.00元”,他如释重负,赶紧又排到了收费窗口的队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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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的医院比白天安静了不少,何穆在手术室外静静等待着,他终于搜索明白了“宫外孕”是什么疾病,脑子里的各种思绪缠成一团:有及时感到医院的庆幸,也有面对后绪的茫然。

他静静地想了一会,脑袋越来越沉,一阵阵的疲惫与困意也慢慢浸没过身体,他干脆阖上双眼,放弃了思考。

不知过了多久,何穆被人推醒,他睁眼一看,一个护士正怒气冲冲地站在面前。

“手术结束了,病人现在麻醉观察中,大概30-60分钟后会被推到病房。”

“好的,手术顺利吧?”

“还知道问哪,刚才看你睡得很香啊。”那护士狠狠瞪他一眼,“手术没什么问题,喏,这张纸上都是后续护理事宜,仔细看看。”

何穆边赔着笑脸边接过纸,一条条读过去时不由得脸越来越红,心中思忖,“这...我也没法照顾啊。”他长长地叹口气,将手里的纸头对折再对折,一时间整个人僵在椅子上。

“叮......”刺耳的手机铃声把何穆从沉思中拉了出来,他慌忙去掏手机,结果屏幕一片黑暗,并没有任何来电。怪的是,铃声仍是响个不停,他终于醒悟过来,从丁丽的包里掏出震个不停的手机。

在周围人嫌恶的眼神中,他只得赶紧按下接听键,小声道:“喂?”

手机那头听到声音明显有些迟疑,片刻后,“哎,这是丁丽的号码吗?”

“是的,我是她朋友,她现在不太方便接电话。请问你有什么事么,要是不急晚点让她联系你好吗?”

“我们马上就到安东南站啦,她不是说要过来接我们。”

何穆醒悟过来——丁丽的老乡团今天到!他的心里愈发窝火,有些对自己让丁丽过来入住的悔不当初,然而事已至此,他只得摁下心头的烦躁,好声好气道,“丁丽今天来不了,她昨天晚上突然病了。”

“怎么回事?啥病啊。”

何穆刚想开口,忽地又转了转心思,“呃...急性阑尾炎,刚刚手术结束,现在麻药劲还没有过。”

对面沉默了片刻,“行,那我们自己去吧,麻烦你好好照顾下她......”说完他好像是转过身去跟旁边的人说话,透过话筒何穆听到一阵阵惊叹和他听不懂的方言。

“你们知道地方吧?”何穆见对方一直没挂断,不由得对着手机追问。

“知道,知道,她先前发给我们了,就是不咋清楚怎么过去。”

何穆顿了顿,他明白对方肯定不愿意打车,“你们几个人?东西多吗?”

“四个,东西还...还好。”

“这样,如果你们自己拿得动的话,把地址发到139........,我等会查下地铁和公交路线,然后跟你们说。”

“好好好,那谢谢了。”

何穆挂掉电话,心里略定了些。

这时,手术室的门打开,丁丽从里面被推了出来,何穆赶紧上前——对方已经睁开眼睛,但仍不算特别清醒,只是茫然地看着他。

“现在推她上六楼的病床,后面照着术后清单上写的,注意照顾好病人。”

何穆想到清单上写的“擦拭伤口......”等等,不由得急道,“那个我...有点照顾不来怎么办?”

“那就请个护工。”

何穆咬咬牙,“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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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穆木然地盯着挂在上空的点滴,正失神间,忽然耳边响起悠悠的声音,“斯坦利,又麻烦你了。”他低头看向病床,丁丽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一双黑亮的双眼看向他。

“没...没事。”何穆挠挠头,“你好些了么?”

“恩,好多了,”丁丽突然动了下身子,“呀,糟了,我得去接人。”

“哎,”何穆上前按住她,“你别动!小心伤口!你放心,他们已经到了。”

“啊?”丁丽皱着眉缓缓躺回去,一脸不解。

“我接到了你老乡的电话,告诉他们怎么坐地铁和公交,不过还得有一段路公交到不了,他们得费劲走一走。”

“那就好,”丁丽松了口气,旋即苦笑了笑,“没事,我接他们也还是得走。”她忽然面色又紧张起来,“他们知道我去不了,那...那你都跟他们说了吧?”

“我说你得了急性阑尾炎。”

丁丽不敢看何穆,听到这句话后闭上眼睛,眼泪从眼角滚滚落下,她闭紧嘴用力地点了点头。何穆见此情形,也不知该说什么,两人陷入了沉默之中。

“哎,小姑娘,你怎么哭了?刚手术完千万不能心情不好,你现在等于是在坐小月子。”一个约五十多的阿姨走进病房,熟练地开始查看点滴,整理床头的各种药物。看着丁丽错愕的眼神,那个阿姨笑道,“我姓马,这几天我来给你换药、擦洗,有事可以随时叫我,刚才你睡着了,所以才来。”

何穆忙在旁补充:“这是马阿姨,我请的护工。”

丁丽看向他,小声道,“护工要多少钱一天,贵不贵?”

“小姑娘,我们不贵的,”还没等何穆回答,马阿姨抢着回答,“你想想看,你男朋友舍得为你花钱,这是好事啊,虽然他也能给你洗啊擦的,但总归没有我们专业,放心,这几天保证让你干干净净,舒舒服服。”

丁丽红着脸含糊应了几声,看马阿姨出了病房后默了默又看向何穆,“那个后天就要搬家了,你快回去收拾吧,我的行李还得麻烦你先带上,我到时出院再去拿。”她自嘲地笑了笑,“反正欠你太多了,回头一并还吧。”

“没事,”何穆冲她点头,略略思考一下后,“要不我把东西给你送到新的地址去吧,你老乡们发我了,你出院后也动不了,直接回去休息,没被褥什么的肯定也不行。”

“好,那要不这样,也别请护工了,你把我东西送过去时叫上一个姓杨的小姑娘过来,她在这照顾我就行。”

“你想清楚啊,这里是妇科病房区,护士再说几句,我撒的谎可就包不住了。”

“也是,”丁丽反应过来,叹了口气,“那你快回去吧,收拾也好休息也好。”她转过脸,“你再待下去,我真是没脸再面对了。”

何穆站起身来,“行,那你睡会吧,有事打我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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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穆回到房间里,一整夜的折腾让他筋疲力尽。他往床上一倒,脑子里嗡嗡声响个不停,他烦躁得翻了几个身后终于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待下午时分,何穆终于醒来,窗外灿烂的阳光带着纷繁的记忆也重新涌回脑海中,他慢慢支起身体,看着满地的书本、杂乱的衣柜,想起躺在医院的丁丽、新添的外债,不由得一阵胸闷,“好好的假期现在乱成一锅粥了”。

他缓了片刻,振作精神起了床,先是打包物资、联系上搬家公司确定行程,又打了个车将丁丽的东西全部送到了她的新地址。没成想在这里遇到了考验——

四个人站在何穆面前从上到下好奇地将他打量着一遍又一遍,带头的那个清瘦男子点头,“小丽现在如何?要不带我们去看看她吧。”

“她挺好的,现在休息中,”何穆慌了神,绞尽脑汁地解释,“你们还是别去了,医院里环境不好,你们国庆后还要去厂里上班,有可能要体检,别受影响了。”见对面几人迟疑起来,他赶紧又加上几句,“急性阑尾炎手术不大,过两天她就能回来了,到时还要麻烦你们多加照顾,这几天在医院我看着就行。”

“行,那就辛苦你了。”几人放下心,以何穆能听到的声音说起“悄悄”话来:“还是小丽命好,有眼光啊......”

“就是就是。”

何穆冷汗直流,他冲几人客气点头,“没事,我跟丁丽是同事,互相照顾也是应该的。”他看对面几人仍是微笑,脸上却是一副“我们明白”的神情,顿时明白再解释也没有用,干脆闭上嘴告辞走人。

他出门后松了口气,迟疑几步后心想还是再去医院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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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穆赶到医院,见丁丽已经开始简单地进食,脸色也红润了一些,放下心来,于是把刚才的事跟她当笑话一样地讲起,丁丽起先微笑着,慢慢面色愈来愈凝重,最后眼睛全红了。

“这是怎..怎么了?我哪里说的不合适么,我没有故意开你老乡玩笑的意思...你别哭啊...”

丁丽抽了抽嗓子,轻轻摇头,“没有...没有不合适,他们把你误会成...他了。”

“他?”何穆愣了愣明白过来,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你...跟他说了吗?”

“没什么好说的,那个怂货不会认,要他的钱跟要他的命以的。”丁丽冷冷说道,“我只是恨自己的命。”她看何穆嗫嚅着不知说什么好,反而去安慰他,“你放心,欠你的钱我一定会还的,我还有手能养活自己。对了,那个,我也跟马阿姨说了,你不是我男朋友,你回去吧,在她在就行。”

何穆嘴上答应下来,还是等到医院熄灯后才离开。回到家中,等到深夜手机都很安静,他最后倒头也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