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1/1)
赪桐并不急于把对方揪出来,毕竟,太聪明的人陪不好游戏。装糊涂何尝不是一种乐趣。
齐琛依然站在原地,没有走。就那样直勾勾地看着赪桐迎面走近。
赪桐并不怯场,她也盯回去,也不说话。总要有人先败下阵来。
齐琛眼珠子左右转动,虚瞟周遭而后说:“姑娘确实不是一般女子,在下——”齐琛平日里能言善辩的,霎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该说些什么。
赪桐也没让他尴尬,开口道:“齐少将军既不是那文人才子,便不用循着那些文邹邹的虚礼了,我听着不习惯。”
的确是有些为难,齐琛平日里根本不会出现这样礼貌的语式,也难怪他一时之间咋舌。他笑得如春风一般暖,轻松道:“好。敢问姑娘怎么称呼?”
赪桐狡黠地说:“你没查到?”
齐琛也不掩饰:“无姓氏,单字桐,众人常唤一句桐姑娘。六年前来到临城,接手了临城最大的酒楼——锦安阁,不到两年,锦安阁便名声更胜,成了富甲一方之地。无人见过这锦安阁的新东家,却流传这东家是个极富善心的女子,乐善好施不计钱财,即使对乞丐也异常阔绰,得百姓称赞传颂,说这临城是个福地,天降了神灵庇护,才得这长长久久的太平。这位新东家是您吗?桐?可许我这般称呼?”齐琛语气温婉,好似他才是那位待尊重的姑娘。
赪桐耸耸肩,无所谓道:“你随意,一个代号罢了。查得不错。”
听到赪桐的赞许,齐琛内心不自觉地有点骄傲,没等他得意太久,赪桐又接着质问道:“所以你跟踪我的理由是?”
“意外。您信吗?府中失窃,我得了线索出门探寻,碰见您身后跟着几人,我就远远跟上,之后您便进了这清欢楼,再后来的事您也知道。”
赪桐点点头不否认,她确实知道,即使那毒粉洒她身上,她也不会有事,但她可以装作有事,看看葫芦里卖的药,只是没想到来了位不速之客。
赪桐上前一步说道:“少将军很幽默,你我看起来当算是平辈吧,一口一句尊称您,可是觉得我太老了?”
赪桐问得直白,齐琛不曾设想,他本能地觉得她便是当年那个她,即使没有证据能够证明这一切,潜意识里早就将她放在那个位置上,打心底不敢过分触犯。就连称呼出口,自己也没有察觉不妥。他已经将那个女子放在心里太久了,执念太久了,久到融进骨血里眨眼间便可描摹出她的轮廓,记起她带的花香,她帮他重塑筋骨的手。他把她当成一件稀世藏品一样高高供起来,即使赪桐是他的错觉,还有那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敢冒险对她不敬。
齐琛强装淡定地后退几步,才愣愣地说:“姑娘若是介意,我们便以平辈朋友相称。我唤你一声桐。”齐琛眼神恢复冷静,带着询问之意,等她回应。
不出意外地,赪桐还是那句话:“我说了,你随意,一个代号而已。”
齐琛嘴角勾起,眼神里藏着难以解释地满意,心中重复赪桐的话——一个代号而已,她是这么说话的。
齐琛又说:“若是朋友,是不是就意味着可以时常走动?”
此时,楼下又涌入了几波贵客,清欢楼的妈妈热情似火地簇拥着客人往楼上走,长廊里打得火热的酒客也被迫逐渐退让到他们这边。
齐琛伸出手臂想要拦住身旁游走的人群,不让赪桐被触及到,看起来很是示好的礼仪,却不被赪桐收下。
赪桐一下就往隔壁的空酒桌上坐下,自顾自地饮起了茶,反而是齐琛,厌恶与人接触,避让得往身侧一退再退,直到脚跟抵住赪桐触不及防伸出来的脚尖,根本来不及反应,直直地倒进赪桐怀里。
齐琛惊愕,手足无措,四肢僵硬,抬眼看又不敢看赪桐,耳根通红。他想起身,却找不到合适的支点,感觉扶哪里都不合适。
赪桐表面云淡风轻,面色如常,但心里突然激起了调戏的趣味,她微笑着轻轻开口说道:“你和朋友都是这样走动的?”
这话一出,少年人更经受不起,耳根连带着脸颊也染上了绯红。
赪桐端着一杯茶,低头看他,问:“喝吗?”
怀里的人哪受得住这般戏弄,瞠目结舌,无法言说。赪桐点到即止,满足了自己的兴致,便出手将人慢慢扶起,顺坐在身旁,正经得给他递过去一杯新茶,然后继续打趣道:“少将军常来?”
齐琛平静下来才一一回答:“桐,抱歉,冒犯了。我没来过这里,今日是因为偶然看见你才跟进来的,我刚说了,你知道的。”齐琛端起茶杯喝一口,转头向赪桐说:“谢谢。”
赪桐小施法术,将酒壶中的酒水换到茶壶里,继续给他添茶,不怀好意地说:“再喝点,解解渴。”
酒水都被抹去了酒味,喝起来混着茶香,什么也尝不出。齐琛没有多想,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他只觉得有些眩晕。
赪桐继续给他续上一杯,说:“即是交朋友,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喝上一杯,感谢你今日出手相助,我敬你。”赪桐愣是将茶喝出了酒的气势。
齐琛又饮一杯。一杯又一杯。
齐琛晃晃悠悠就趴倒在桌上,面对着赪桐。
赪桐这会才开始认真端详眼前这个男人。按凡人的年岁算,他应该已过弱冠之年了,几年不见,他看起来好像变了,但又好像没变,至少还是那么容易轻信别人,这样就把自己放倒,仇家还盯着,真是不谨慎。赪桐无奈地摇摇头,将他移到不起眼的内桌里,施了个仙障,只能从里破,外界攻不进。
“酒醒了就回家去吧。”赪桐拍拍手,慢步出了清欢楼,往绿绮住处去。
夜深了,想来也应该没人跟着了,赪桐也不那么警惕,轻松了许多。
虽然不尽然。
那个少年紧闭着双眼趴在桌上,但垂落的右手却抬了起来,他伸出食指向外轻触,很快便抵住了一层障碍,他眯起一只眼睛偷偷睁开一条缝,果然障碍之处,所视无物。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继续闭目养神,勾着的嘴角就没有落下过。
以至于他回到府上满面春风地样子,惹得所有人大气不敢出,连顾青风也小心谨慎了许多,尽可能安静得待在一旁,生怕打破了他难得地好心情。
赪桐来到绿绮府上已经过了子时,丫鬟芝芝看起来睡眼朦胧地开了门,看到赪桐忙请入府里。
赪桐怕扰了绿绮的清梦,不让芝芝通传,准备在客房休息一晚,明日再谈。不料芝芝却说绿绮不在府上。
赪桐好奇道:“你家女官人今日都不在吗?”
芝芝说:“女官人今日下了朝便回了府,用过晚饭后就出去了,交代奴婢若是来人了去王府寻她,姑娘可先在官人房中等候,奴婢现在去王府传话。”
赪桐说:“不必了,没什么急事,等她明日回来再说,你去睡吧。”
“是。”芝芝行礼退下。
赪桐熟门熟路地找到了绿绮房中,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绿绮卯时回到府中,刚让丫鬟备好早膳,赪桐闻着味就醒来了。绿绮很清楚她的喜好,每次她来,绿绮都是换着花样给她准备吃食。
芝芝端来温水放在木置架上,绿绮将面巾打湿,拧干,拿给赪桐:“仙上,擦擦脸,待会一起吃早饭。”
赪桐闭着眼接过面巾擦拭,将带有水珠余温的面巾覆在眼上好一会,才将困意逐去。
芝芝眼疾手快接过赪桐的面巾,端上水盆退了出去,一并将房门带上。这是绿绮身边最有眼力的丫鬟,因此也最受重用。
赪桐和绿绮有一句没一句地边聊着闲事,边喝米浆配着枣糕。赪桐将昨天夜里的事悉数说了一遍,让绿绮有空处理处理。绿绮也边点头应着。
赪桐眼角突然瞧见绿绮手腕上带着一个绿色的金器镯子,很是别致,镯子之下隐约有几道伤痕,她严肃地问道:“手腕上的血痕怎么回事,谁伤的你?”
绿绮有些为难,将衣袖扯出盖住伤痕,嬉笑说:“都是失误,仙上不必介怀,没有大碍的。”
赪桐闻言思索片刻,也不再追问,转而道:“这镯子,王爷送的?”
绿绮眼里的笑意遮掩不住,还是收敛着欢喜地说:“是他。”她摘下镯子给赪桐细看,赪桐摇摇手,绿绮又带了回去继续道:“这镯子设计地也算是颇有巧思,用得好,可以作杀人的利器,按下这红色的卡扣,就可以拉出细如发丝的丝刃,有削铁如泥的效果。”绿绮边说边拉出那细丝,往桌角上轻轻一放,绕圈一捆,双手一拉,桌角迅速被割落。绿绮得意地展示了一番。
赪桐顺着她的心思问:“那那个绿色的卡扣又是如何?”
绿绮心虚地微微笑,轻描淡写地说:“绿色这个倒是普通,必要时拉出来可以作一根普通绳索,用处不大。”
赪桐就笑笑,看破不说破,绿绮也没想着隐瞒,相处多年,两人不是主仆,而是默契的盟友,双方的心思一个眼神就到位了。
聊着聊着,两人都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碗筷。
绿绮说:“仙上最近是不是开始了。”
赪桐点头说:“如果没记错的话,离千年之日还有些年头吧,但自从上次为了保下梧桐岭那些人命,再次巩固封印镇压祁焰,准确来说是上次从你府上离开之后,我周遭灵力好像隐隐受到压制,我不信这是天劫提前降临,但我信有人从中作梗。”
绿绮担忧地问道:“仙上仙力受损严重吗?我可以——”
绿绮没有说出口,赪桐就知道了,她开着玩笑道:“你和暗罗都是最机灵的,都喜欢把灵力给我,真是头疼。我再不济,也没到吸食你们这些小仙灵力的地步。放心好了,你的仙上可是不死之身。不过区区几层法力有何可惧。”
绿绮知道仙上的本事,还是忍不住担忧,即刻便传令各方精灵彻查可疑之人、可疑之事。
绿绮后来又说起了些朝堂之事:“宰相近来静默地很,完全没有一点要谋反的势头,将军府那边一直找不到任何实质性证据可以采取行动,皇帝小儿看起来倒是淡定,但我瞧着他像是装的,梧桐岭里头的兵好像被转移了,精灵们追查到最近的踪迹,看方向往东阳边境那边去了,宰相敢如此张扬,背后定是有人勾结,有人接应。我们要帮帮将军府立个功吗?”
赪桐听得随意,绿绮话尾一问,她回了神,而后淡淡说:“且看着吧,只要大厦不倾覆,凡人的智慧都有余。我们只要置身事外,不干扰便是很好的。”
赪桐拿过绿绮受伤的那只手,撒上桐花粉,很快血痕便消退下去了。
赪桐收回手时,指尖不小心触碰到了绿绮的手镯,触及瞬间浑身瘫软,神识黯淡,有那么一瞬间无法视物,只觉得周身力气被掠夺。
赪桐迅速又惊恐地推开绿绮的手,厉声问道:“那位王爷,可是个普通的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