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8章 为什么你不担心(1/1)
引擎发动,老谭的身体随着车辆轻微的起伏晃动了一下,他慢慢靠在椅背上,面孔隐在车厢最深的暗处,只留下一个模糊而刚毅的轮廓。
中风的右嘴角神经质地抽动了一下,牵动着半张脸皮微微向上跳,形成一种诡异又麻木的半笑不笑的表情。
他没有看板井,目光低垂,落在自己搁在膝盖上那青筋微凸、指骨粗大的右手,袖口处微不可察地沾染了一星来自影子的深色印记。
“死了?”板井的声音很平缓,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腔调,但日语发音刻意放慢,以确保这位“合作者”能听清。
老谭没有立刻回答,喉咙深处发出一种浑浊的,仿佛气管被黏液堵塞的嗬嗬轻响。
抬手,用指腹缓慢地,带着某种刻意的迟滞感,抹过自己微微抽搐的右嘴角,像是在努力控制那不受控的肌肉。
几秒后,老谭才抬起了眼皮,那双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异常深邃幽暗。
“死了。”声音嘶哑,短促,如同两块锈铁在摩擦,中风的后遗症不仅表现在面部,也深深刻入了他的声带。
板井脸上紧绷的神情立刻松懈下来,几乎能听到他轻轻吐气的声音。
“哟西,非常好!”
赞叹脱口而出,带着完成任务的轻松,年轻面孔上闪过一丝不加掩饰的得意,随即又意识到什么,立刻收敛,但那份直率的情绪仍未能完全掩藏。
老谭依旧垂着眼皮,仿佛在研究自己膝盖上长衫布料细密的纹理。
片刻,老谭用一种近乎呆滞的平直语调,缓慢地发问,问题在狭窄的车厢里掷地有声。
“板井课长。。。”每说几个词,他的嘴角都会控制不住地小幅度抽动一次,让问询带上了一种破碎的诡异节奏:“真的是为了。。。帮助我们华夏抗日。。。才做这些事?”他刻意加重了“帮助”二字。
板井雄大脸上浮现笑意,不慌不忙的给自己点燃一根香烟。
说起忽悠这些抗日分子这种事,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干了,而且这也算不上忽悠。
“战争,从来不是铁板一块。”板井雄大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伪饰的坦诚:“尤其在帝国的军队里,军部的决议,像不可撼动的巨石。
但我们这些离战场最近的军人,见过太多的血,太多的灰烬。。。有士兵的,有支那平民的。”
停顿了一下,板井雄大似乎在斟酌措辞:“有些人沉醉于武运长久,有些人,比如我,清醒地认识到这条路最终的尽头,是无底的深渊和帝国的彻底毁灭。”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语调甚至带上了一丝悲天悯人的沉重。
但车内的两人都清楚,这绝非全部,老谭甚至没好气的转头看了板井雄大一眼。
板井雄大在香烟的烟雾中感受到那穿透性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试图剥离他话语外面那层精致的油彩。
沉默了两秒,吐出的烟雾更浓了:“更深层的理由?”他轻轻晃了晃手中燃烧的香烟:“或许只是厌倦了看着血债不断增加,而我们的敌人在血火中只会越战越强。
这不符合帝国长远的利益。”
狡猾的回避,粉饰的话语下,嗅不到半分实质的气息。
老谭心中了然,眼前这张看似年轻的脸庞背后,藏着更复杂甚至更深的动机。
派系倾轧?
宪兵司令部私下的巨额贸易被战争中断?
亦或是察觉了更上层权力旋涡的凶险,试图在两边下注?
板井雄大的“清醒”,在自己听起来不过是另一种自保与投机的姿态罢了。
老谭干涩的喉咙里又响起那古怪的嗬嗬声,像是在艰难地吞咽着什么。
慢慢抬起右手,指向车窗外那片还没整理干净的城市废墟,隐约可见残骸的暗影。
“那这些。”声音因为激动,更加破碎不清,每一个字都伴随着嘴角的牵动:“你帮华夏前线将士送去了枪弹,就是削弱你们军队,这不是叛国?”
这才是剥开所有伪装的终极质问!直指核心!
板井雄大脸沉了下去,刚刚刻意营造的悲悯和忧郁荡然无存。
香烟被他用力摁灭在车门旁的铜制烟灰缸里,发出刺耳的“滋啦”声。
“注意你的措辞!叛徒这两个字太重了!我承担不起后果!我更无须向你解释我的行为逻辑!
我们的合作,建立在共同的目标上,打击那些真正危害我们双方稳定的人!比如你刚刚清理掉的那个蠢货!也比如。。。。”
猛地向前俯身,几乎凑到老谭面前,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那些表面上效忠天皇,实则背着高层,利用战争在支那,在天津肆意妄为,大发战争财。
甚至试图影响本土决策的某些派阀!那些让战争无休止的进行下去的人。”他刻意在“某些派阀”上加重了语气,饱含了切齿的痛恨与警告:“他们才是帝国肌体上的毒瘤!
他们的存在,只会更快地把我们大日本帝国拖进万劫不复的泥潭!
我帮你们获得需要的武器,也是在帮我,帮真正的帝国军人,清除那些致命的蛀虫!
战争早点结束,不也是你这样的华夏人所愿意看到的吗!”
一番激烈的低吼过后,板井雄大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
深深吸了口气,慢慢靠回椅背,从军装口袋里掏出一方丝帕,擦了擦额角。
当他再次开口时,声音放缓,试图重新掌控节奏的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的悲凉和解惑。
“至于你。”板井雄大盯着老谭那张麻木而抽搐的脸:“你问过两次了。一次是问我真实目的,一次是问我是否担心你告密。。。”
“为什么你不担心?”老谭直接了当再次询问。
“我就研究过你全部的资料。
你选择了最痛苦也最彻底的消失方式,用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彻底抹去了过往的痕迹。
甚至甘愿从最底层的外勤特工做起,一步一步爬到现在这个足以影响天津情报界局势的位置。”
板井雄大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着老谭深埋的记忆,那是自己用药物使自己中风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