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师父(2/1)

这是……谁的梦境?

她的音色在雨夜的衬托之下有点冷:“师父,你骗我。”

端坐于茶几前的人清俊如霜雪,闻此言,眉间狠狠一跳:“何意?”

“君剑攻打九重天,死伤过半,天族处境危也。”

“为师已同你讲过……”

“但你不曾讲的是,凡界遭受牵连,生生白骨曝荒野,人肠挂枯树,浮尸饿殍万千……”她讲到最后难过的闭上了双眼,嗓音沙哑。

半度的指尖因用力而有些苍白,问:“你觉得为师的决定错了吗?”

“师父,修道学术何时都不晚,但是生命……”

他冷漠的打断了她:“所以你想要去普渡三界?”

“是。”几乎没有片刻的迟疑。

他站起身来,因为太过急切,袖袍打翻了茶杯,发出一阵刺耳的响声,接着冷笑了一声,饱含讽刺:“你一身寒毒,要用什么来渡?”

善渊望着这个男人,直到片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神职所在便是渡人。”

言罢,转身离去,不欲再吵。

她眼中遮掩不住的失望深深刺痛了他的眼,急急迈出一步,喝道:“你胆敢离开无应山,我们便再无师徒干系!”

善渊脚步一顿,却还是再次迈步。

“善渊!你我无师徒之名,还要那一纸契约作甚?你毁了它……自此便再无顾虑。”

话落,长袖一挥,拜师那日的金红色师徒契浮在善渊眼前。

耳中传来的是滴答的雨落声,以及自己鼓动的心跳声。

他盯着她初长成的背影,是倔强的,袖中紧握成拳的手因握不住掌中的汗而松开了。

善渊抬起手,金光浮跃的契约在她的指尖化为灰烬飘散在含着沉甸甸湿意的风中。

半度恍惚间觉得这一瞬何其是漫长,但它仅仅就是一瞬间。

再回过神来时,是烛照上神庄严肃穆的宣读,响彻天地:“神女善渊违逆天规,枉顾师恩,即刻起,半度天君与神女善渊再无师徒因果,神女行天雷之罚!”

连绵的阴雨被呼啸的狂风代替,当第一道天雷劈下来时,他跌坐在地,胸腔中充斥着的怒火,化为唇边一抹苦笑。

说毁就毁,好狠的心,好冷的性子。

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她一声不吭的受下了,雷电余威在她的真身流窜,引起指尖一阵阵痉挛,好不狼狈……

他跨出那道门扉,焦枯的气味伴着土腥气直冲脑门,负手而立,见此情景只觉气急攻心,喉间腥甜。

为何不用法相?!做这无用的较劲她到底能得到什么……

大雨滂沱,这一对昔日师徒,隔着雨幕相望,却看不清彼此眼中的痛苦,感受不到彼此的怨恨。

“师恩厚重,善渊无以为报,往后,若半度天君有求,定当全力相助。”

缥缈空灵的声音,好似噩梦呓语。

半度猛然睁开了双眼,一双眼眸尚不能聚焦而空洞的望着上方,背上浸了一层薄汗使得薄衫紧贴着皮肤,十分不适。

苍白着一张脸坐起身来,望着泛冷的指尖,落下了一声叹息,这夜是越来越冷了。

他已经许久不曾做梦了,如今这时候对他来说,梦境过于危险,稍有不慎便会被困住。

又倒回床榻间磨蹭了许久,直到睡意全无才起身向外走去。

映入眼帘的是无应山一片烟雾缭绕的翠绿。

无应山,无时不被调侃,那是唤一声都久久回荡,无人回应,也因此得了这么个名。

无应山最初之时是一座荒山,不如今日这般得了天君的滋养灵气充裕,小妖渐聚多了些喧嚣与美,景色蜕变为一等一的绝美之地,但因山高路险,从来……都无人敢攀登,更别提在此居住。

半度天君也成了唯一一位坐镇凡界却没有人气的地仙,好长一段时间都是天界众仙的笑料谈资。

他垂下眼眸,俊美的容颜因为苍白而略微显得脆弱,薄唇下点缀着一颗痣,此时难过使得他唇线抿直。

无应山四季更迭,他垂眸之时尚是刚抽出芽的嫩绿,抬眼已然是一片青翠,再回首之时入眼的尽是灰蒙,这些轮回反复的荣枯岁月他都是一个人,在这简陋的木屋……

明明自己修的是无情道,却总能在四季更替之中品出一丝的孤寂。

这种孤独以一个孩子的到来渐渐化为乌有。

他清晰记得,无应山多雨,那日也是一个细雨缠绵的日子,他如往常一样坐在屋檐下的软垫打坐,忽然感觉到了结界一阵又一阵的强烈波动,来者境界超然。

一双凤眸掀开,只见烛照上神施施然落在他的屋檐下,人如其名,简陋的小屋登时蓬荜生辉。

那张英气逼人的脸庞上露出一个笑容,他暗道不好,这位上神不知给他带来了什么惊“喜”。

“半度天君,许久不见。”

半度点了点头:“确实有段时日了。”

烛照十分不见外,也不嫌脏,挨着他一屁股坐下,指尖轻动,点点荧光汇聚成一副画面:“瞧瞧这是什么?”

映入眼中的……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

约莫十二的年纪,一又黑又亮的眼睛透着一股不服输的狠劲,即使山路难行也在缓慢而坚毅的向上。

忽然间,他知道这孩子是谁了。

现如今三界唯一的人神——善渊。

他连忙转头看向身侧的烛照,问:“上神这是何意?”

烛照也没有隐瞒:“这孩子执意要拜你为师,我就带她来试试喽。”

半度蹭的站起身来,急急道:“这、这怎么能行?”

烛照把他按回来,轻拍着肩膀安抚道:“有何不可,你离真神也就一步的事儿,上千年的修为教一个小殿下绰绰有余,再者……我当日掐指一算,你俩有师徒缘……”

“当真?”半度的神情半信半疑。

“我算的不说十成十,怎么也有十之八九啊!不然我怎么直接把人带来了?”

听着这坚定的语气,半度信了七八分。

烛照见状再接再厉:“况且我也没让你一定收下小殿下,我拿去了她的神力,让其靠肉体凡胎爬上这座山找你拜师,她见着这巍峨的山脉竟也不退步,你且看她意志心性如何再论。”

闻言,他心里的惶恐散了许多,看着那小孩儿坚毅的目光忍不住脱口而出:“天界三十三重天众神十八般武艺,她为何执意……要拜我?”

“就是说你俩有师徒缘,小殿下对他们的术法兴致缺缺,独独听到你修炼剑道便要拜师,我替你婉拒过了,但她再三恳求我引荐,你也知道……我哪里忍心?”烛照说的情真意切,哄的半度陷入了沉思。

“你且与她说过我修无情道没?”

“那是自然,小殿下如今还年幼,主神尚未显现,但以她对力量的执着来看,我猜测多半与一个‘武’字脱不了干系,由你来教导,我的心也能放进肚子里。”

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半度瞥了他一眼,强迫自己耐下心来看着画面。

谁知这一看就是四天。

善渊的一身衣裳破破烂烂,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月白色,鞋底被磨破了,在走过的路面留下一行不甚清晰的血脚印,看得半度眉头就没有松懈过。

期间,她的神血吸引来了不少妖兽,在她好不容易躲过了一只蛇妖的纠缠之后,半度于心不忍,暗自将其他的妖兽都吓退了。

烛照但笑不语,他就是算准了半度这面冷心软的性子。

小殿下饿了就吃点野果,渴了就喝山泉,到最后,几乎是手脚并用的前进着,却没有要松口说出暗语放弃的迹象。

直到她跪在这破烂小院的门扉前的那一刻,半度的眼神已经松动。

那脆生生的嗓音响起:“半度天君在上,善渊前来拜师。”

他的心尖狠狠一颤,他不知道要如何应对,“嘭”的一声把门关上躲回了自己的小屋。

门外的小孩也没有生气,一心一意的跪着,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

烛照含笑问:“如何?”

这声如何听得他额角直跳。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叹息轻轻落下:“我会不遗余力,唯愿不辜负沅姆尊上。”

烛照神色肃然:“若说这天界上上下下谁不会辜负尊上,便是你了。”

“吱呀……”他看见那双漆黑的眼眸亮了起来,双手不自觉的握紧,假装淡然道:“进来罢。”

善渊知道天君这是松口了,立刻爬起来一瘸一拐跟上去。

半度指了指小院里唯一的坐垫,让她坐下休息,想着自己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于是翻箱倒柜找出了已经不知道放了多少年的一小盒茶叶。

他把茶盒上积攒的灰轻轻擦去,又将茶具一一找出来洗干净,才坐到她对面开始无言煮茶。

轻抬眼瞥了眼小孩,又不禁想着:软垫要再做一个,挨着竹林的偏房也得收拾出来,嗯……被褥床具也没有多的……得去买。

他不禁微微皱眉,养徒弟还是有些麻烦的,他不会做饭,应该……养得活罢?

善渊见他皱眉,正欲上前接手,就被他一个凉凉的眼神看回去了:“坐好。”

“是。”她轻轻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坐的端端正正。

半晌过后,师徒二人就以一杯不知道还能不能喝的茶水行了拜师礼。

他垂眼看着脏兮兮的小孩三拜九叩,每一个动作都是如此的认真,不知为何,他竟然对以后有了些许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