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黑与白(1/1)

马麟呵呵一笑,环视四周,说道:

“蔡先生言不相干,我却私以为其中大有干系。”

“愿闻其详。”

“蔡先生所营乃大生意,买卖远销海外,非寻常商家可比。据我所知,自嘉靖、隆庆以来,海上贸易管制趋严,大有封关之势。而您每年向官府进献的银两,怕是不下万两。”

蔡靖道:

“马舵主消息竟如此灵通。”

马麟道:

“若真有封海那一日,试问蔡先生如何应对?这偌大的生意,两代人的心血恐将损毁大半!”

听他至此,蔡靖深知其言非虚,却不能被其拿住话柄,当即道:

“这大明盛世,怎会如你所言禁止出海?古往今来,哪个王朝会将出海之路封死?如此漫长海岸线,绝无可能封禁。我生性逍遥,为何要皈依你教,自缚手脚?”

马麟观蔡靖面色微动,知方才一番话已触动他,遂接着道: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一代人也只能为一代人之事尽力。强求无益。刚闻先生提及皈依,我教众人多数身在尘世,心向佛陀,些许俗世规矩,何必执着!我以为蔡先生入我大乘,实乃两件美事!”

蔡靖心中暗忖:且听你如何言说,我自以“不”应之。嘴上说道:

“马舵主为我筹谋,不知是哪两件美事?”

马麟道:

“其一,我大乘教于两京一十三省皆有分舵,教众众多。若蔡先生入教,您之困境即为我教私事,在内地,众人可联络相助,于海外,我教自有出海线路,皆可供先生驱使。其二,修功德,身后入极乐净土,生前享尊贵,百年后亦有人感恩纪念。此二事,难道不为美事?”

蔡靖道:

“马舵主此言差矣。古人云: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若朝廷施行海禁,我等商人如何能续做海外生意!与官府作对之事,我断不敢为,所谓富贵在天,天时若此,我亦当认命,绝不涉不法买卖。”

马麟道:

“何谈不法买卖?法由朝廷随心而定,几年前,浙江福建两地倭寇猖獗,海禁政策时松时紧,沿海百姓苦不堪言。他们通时为商,禁时为寇。想那数十倭寇,能深入大明腹地千里,令人匪夷所思。难道大明百姓皆是任人宰割、毫无反抗?无非是内外勾结,有人内应。他们皆为不法之民?四处为恶?”

蔡靖道:

“他们乃助纣为虐之帮凶,卖国求荣之叛徒,舵主莫非还要为其正名?”

马麟道:

“庙堂之高,不知民忧,江湖之远,不理民愁。于生死边缘挣扎之百姓,于朝廷而言,仅是累赘,官府不顾他们死活,他们不过为求生存,何错之有?”

蔡靖道: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为一己之私,置大局于不顾,此等人死有余辜!”

马麟见如此争执无果,忽问道:

“蔡先生,您可曾因缺钱而挨饿?”

此问令蔡靖一时语塞。

马麟道:

“蔡先生有菩萨心肠,所行皆为解眼前困苦。然我大明多少民众忍饥挨饿,多少人亟待您这般人物相助。”

蔡靖道:

“拨款救灾乃朝廷之事,我一人能为之几何?”

马麟道:

“我教无终教主,出身贫寒,深知百姓疾苦,曾发三大愿:其一便是令饥民得以果腹,纵前路艰险,亦绝不退缩。”

毛星等六人齐声叫好!

蔡靖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马舵主与诸位好意,蔡某心领,此事休要再提,各位风尘仆仆而来,尚未用膳,我已在前厅备下酒席,愿各位饱餐一顿。出了此门,今日诸位与我所言悖逆之语,权当未曾发生,往后也莫要再来相扰。”

毛星道:

“蔡先生,您这是何意?”

褚余中听他们谈许久,始终未发一言。此时见双方话已说尽,恐生枝节,遂道:

“马舵主,蔡先生心意已明。二位言尽于此,今日便罢。人各有志,命里有时终会有,时机至时自水到渠成,何必执着此时,将己念强加于人?”

毛星道:

“这位施主此言差矣,我等邀蔡先生所为之事,乃善举美事,怎是一己之念?”

褚长安道:

“来别人家,强令别人做事,别人不从,还咄咄逼人,天下岂有此等美事?若这也算美事,我去你家劈了桌椅烧饭,岂不也是美事?”

此言一出,毛星那黄脸气得发黑。褚余中喝道:

“长安,大人说话,岂有你插嘴之地?退下!”

蔡靖看向马麟道:

“今日既已言明,我便挑明。诸位入庄之时,我已遣家丁去县衙请人。实不愿让诸位难堪,还望莫要给我出难题。此事若听我言,便罢。若一意孤行,再来纠缠,休怪蔡某无情。”

马麟一行人闻此,心中一惊。马麟道:

“蔡先生,何必如此?买卖不成仁义在,既已知您心意,望您多加斟酌。若您回心转意,我大乘教随时恭候!今日告辞。”言罢,抱拳作揖,几人悻悻离去。

几人刚走,县衙一行人便至门口,蔡靖出门相迎道:

“担忧有人来庄上滋事,劳烦诸位速来相助,岂料他们闻诸位威名,已识趣离开。我已略备薄酒,诸位一同入席,不醉不归。”

众衙役每年皆受蔡靖好处,此时见人已走,无甚麻烦,又有酒席与礼物,自是喜不自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