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无声自问,仿佛是预设好的。(1/1)

常胥一最严重的一次住院让阿婠的心智一下成熟了几岁。

记得前年秋天,那天正逢下雨,膝盖骨内酸痛得厉害,搁置床头柜上的水冰凉到难以下口。常胥一轻缓抬腿下床,想要去厨房烧壶热水,快走门口时,不慎被搁置一旁的垃圾桶绊住了脚,腿心软痛,加上身心不稳,一头栽到门框上。

75岁的高龄,这一栽让常胥一直接晕了过去。

都说老人不能磕到碰到,一旦哪里摔到了,很容易落下疾患。

入秋的第一个月,放学回家的阿婠看到这一幕,犹如天再塌下,顷刻间粉身碎骨,肉体承受的苦难远比上心灵的死哀。

阿婠像断了脊骨那样,俯身跪在地上慌到不知所措,哭到哑声地拨打120。那一晚,那一幕的结果她不敢想。

送进医院检查后,医生说,头部有中度脑震荡,膝盖骨因为病根久远,难再治愈,好生细养,会有改善的……

后面的话,阿婠没听见,最后只僵硬地点点头。

夜晚生寒,没开灯的房间,更加阴冷潮湿,她坐在病床前,复盘了许久,想不透她的命怎么突然变得不好了,为什么呢?

父母不在了,她抛去美梦,更改了名字,与外婆隐身在这不为人知的角落,过平淡日子,叙说闲话,做几道家常菜,屋里有电视声音,与亲人畅聊生活酸甜。

这是她以前想过的画面,可画面里没了母亲、父亲。如此简单的生活,上天下了指令,令她的意愿,事与愿违。

这家里只有她们俩相依为命。

好在平安出院,喜极而泣是阿婠祈愿成真的结果。

原先外婆刚来杭城,因为她要上学,不能时时刻刻伴外婆身边,说了很多次要请阿姨来家中照顾,常胥一几次拒绝,这次的住院,她没再反驳。

请来的阿姨很好,对外婆的照顾很细致,那一段时间,阿婠紧绷的心终于松了口,也好好吃饭了,低血糖也没在犯。

日光当头的一天,阿婠陪外婆在楼下公园晒太阳,阳光暖人,她靠在外婆肩上,世间最痛的事情她经历了两次,眼眸的灵光宛如被覆盖一层黑布,不再外渗光芒。她对外婆说,没有什么事能比现在更安稳了,家里的家务活或琐事,交给阿姨,能不让就不要碰,有什么要做的事,等她放学回来再做。

以后阿婠守着外婆,外婆长长久久地伴阿婠长大,多好啊。

没人看见,常胥一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了。

太阳如初升起,日光尘旧,生活继续,幸福欢欣四个字很简单,却也最难,11岁之后的时间织出一个灰色的阿婠,颜色太冷也太淡了。

......

阿婠进门换鞋,走入客厅,电视上正播放晚间新闻,却不见外婆。

“外婆。”无人回答。

阿婠心下一凉,又听到声响,寻声走向厨房。

常胥一从厨房出来,手里拿着一袋垃圾,看到阿婠有种被抓包的怪感,赶忙放下手里的垃圾袋。

常胥一笑说:“中午阿姨走的时候,忘记把垃圾带走,我进来烧水看到,整理了下想放到门口,等你回来处理。”

阿婠抿抿唇,没忍住还是说了两句:“这点小事,等会儿我给阿姨发信息说,让她注意就行,或者我回来收拾,不用您亲自去收拾,扯伤了腿疾,又好生让我担心。”

搀扶外婆回到沙发坐下,她蹲在外婆身前,两手放在外婆膝盖骨侧面轻揉着,秀气的眉宇轻皱,终是忍不住小嘴说个不停,多是指责这一行为。

是听烦了,常胥一溺笑看着阿婠头顶:“好好好,我往后什么也不做了,就等你回来,好吧?”本是停顿不说了,又小声补一句:“我不做就是了。”

嘟囔一声,软软地妥协,阿婠低头轻笑,换了方向继续揉。

以前阿婠不会给外婆揉腿,怕手法不对再给膝盖揉伤了,多是请人帮外婆揉腿,后来嫌来回跑去中医馆麻烦,便不去了。

阿婠无奈哄着外婆说:“那请人上门来,总好吧?”

外婆却说:“人老了,年轻喜欢热闹的生活,这会儿喜静,看着外人来来回回在家走动,心里烦得慌。”

阿婠默默不说话了,随外婆意愿了。

后来她亲自去中医馆跟老师傅学按摩手法,经此以往,学得一手按摩的好技巧,也能感知到外婆膝盖的酸痛好多了。这一星期来,心里添了诸多愁绪,没能按时帮外婆好好按腿,愧疚涌上眼底,怕被看出,眨眼间,眼面又是清凉一片。

今天天气不太好,屋里宛如暖阳盛开,常胥一默默笑而不语,感觉膝盖那里暖乎乎的火烧,温暖的目光全是宠溺的爱。

此时,阿婠问外婆,好些了没。

常胥一实话讲:“好多了,这几日没有酸痛的感觉,还是以前揉的起效了。”

阿婠揉了半小时,她因这几天没给外婆揉腿而愧疚,常胥一却一眼看出,点明了这几天膝盖那里很好,不用担心。

她眼里蕴着笑,果然什么也瞒不住外婆的眼睛。

“今晚吃什么?”拿过毯子给外婆盖上腿。

常胥一细看外孙脸蛋,心疼之余说:“外婆今天想吃排骨汤,红烧肉,青椒肉丝,其他的你再看看做两道青菜。”

最简单不过的家常菜,是阿婠最喜欢的。

“嗯,吃不完喂楼下的流浪猫。”阿婠转身说。

厨房里,灯光白净柔和,阿婠已脱去外套,系上黑色围巾,挽起衣袖备菜,备完菜,熟练地开火倒油。

阿婠今年17岁,周岁生日在6月14日,到明年的这一天她就成年了,成年跟不成年,对于阿婠没有区别,背影看去,淡而郁气质里,有成熟和冷静伴随,这跟家境有跟密切的关系,大人一词,她在多年前就已经背负上了。

时间到7点5分,中央一播放新闻联播,饭桌上,常胥一叨了几块排骨和红烧肉放在阿婠手边的空碗里:“阿婠最近瘦了很多,多吃点,好长胖。”

阿婠收回在电视的目光,看看碗里的肉,夹一块吃肚里,她用柔和的语调说:“我也感觉最近是瘦了些,那我多吃点,胖乎乎的看着喜人。”

“嗯。”

这话,常胥一听了笑出声,都说岁月不败美人,笑容优美映出岁月的偏心,阿婠只看了一眼,目光转向桌上摆放的兰花上,静静凝视几秒,转头继续关注新闻。

晚饭在观看完天气预报结束了,阿婠收拾好碗筷,从厨房走出钟表指针也不过8点,她把垃圾统一放到一个大垃圾袋内,拎到门口外地上,想着明早起床下楼一同带下去,时间渐晚,这个点不适独自下楼。

说来好笑,阿婠这样想着,再看到手机上的短信,有几秒打消了不适独自下去的念头。

8点05分,电视播放的声音不大不小,一部年代剧外婆看的津津有味,阿婠盘腿窝在沙发角落,手里抱杯热水,房内暖气盛足,她望着电视画面,嘴角轻轻上扬,此景此时,得余生安满,足矣。

一杯水下肚,阿婠这才想起有要事处理,拿出手机,亮屏的一瞬,眸光怔在那四个字上,淡淡的四个字她看进眼里,定住了呼吸。

眉眼平凉,仿若一湖静水掉入一颗石子,缓而慢激起荡荡涟漪。

没有署名,却一眼认出是他发的。

11月29日的晚间,阿婠收到他的短信,那些隐晦的回忆有了准确的答案。

常胥一敏锐发觉阿婠的状态,问她:“怎么了?”

“嗯?”阿婠回身露出一个很轻微的笑,说不出口的情感,实话对外婆说:“没什么,有人发的消息,我多看了几眼。”

“那是谁?”常胥一继续问。

“以前认识的人,好久没有过交集了,突然给我发信息,有些愣住了。”

常胥一嗯一声,继续看电视了。

这样说外婆没起疑,阿婠整理好情绪,给家中照顾的阿姨发去信息。

放下手机,阿婠轻吐口气,坐回沙发,久久未能平复的涟漪更加强烈了。

手机就在茶几上,只有一条短信,再无第二条来信,还是5点40左右发的,三个小时了,他走了吗?如若没走,那外面下雪了吗,他在外面站着,还是在大厅内等着?若是站在外面,这会儿又下雪,定是冻得不行,若是坐在公寓大厅里好好,有暖气驱驱寒也好……

内心地盘问,无人回答她,只有自己自询自问。

目光落在电视上,可画面播放的什么,她又无心知道,缓缓移动视线,钟表指针指向8点24分,这会儿的时间过去了十几分钟,她又无声地转眸望向落地窗,纱帘遮住了一切视线。

坐立难安的心情令她走回卧室,卧室窗户正对着进入这栋楼的路,靠窗望下面,区内灯影萧疏清冷,雪花随风飘乱,夜下无一人走动。

他是否走了,阿婠不知。

在窗边站了好一会儿,看不出任何的情绪的阿婠,出了卧室门,坐回沙发一角,继续陪外婆看电视。

时针指向快九点时,年代剧又播完一集,紧接着是预告,感受到身边人的游神,常胥一默默看阿婠一眼。

某人双眼盯着电视,可神思不知跑去哪里了。

常胥一没说什么,手拿遥控器更改电视台了。

电视光线时暗时亮,连带着桌上的兰花时发光,时隐入暗中,不见踪迹。

一楼大厅内,于褚霂毫无困意,眸光沉寂,望着门外大雪纷扬的景色,这一看,竟看了好长时间。手表遮于袖口内,正悄无声息慢慢走向午夜时分。

放置口袋的手机安稳不动,于褚霂轻轻闭眼,这会儿的困意逐渐涌来,他却想着,睡会儿吧。

不是回家睡,而是背靠椅子,就这么睡过去了。

屋内的阿婠亦是没有睡,坐在床头,亮着的手机就在她的手边,屏幕显示他发的那条信息,简短声明的四个字———

我想见你。

屏幕暗了又亮,阿婠紧握手机,视线缓缓移到落地窗,沉入心口的话语似用眼睛诉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