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0章 那些年恣意生长的仇恨(1/1)

1964年暑假。

芝麻胡同的槐树荫下,12岁的胡七一蹲在地上玩着新得的铁皮青蛙。

阳光透过叶隙,把他脚边一群蚂蚁照得纤毫毕现。

被吸引了注意力的胡七一便把青蛙仔细揣进兜里,拔了根草茎拨弄那些搬着米粒的小生命,可这时胡同口忽然炸开一嗓子:“快看!破鞋回来了!”

胡七一猛地抬头。

母亲赵翠芬推着自行车的身影在巷口一闪,车把上挂着装饭盒的网兜,里头装着他最爱吃的纺织厂食堂的饭。

寻常日子,母亲在午时总会多打二两的饭,特意留一些,在傍晚带回来给他。

母亲说,食堂的米比自家的米香甜,她拿票去换,比在外面副食店买要划算。

几个女人聚在槐树下,声音刀子似的刮过来,根本不在意胡七一还在这里。

“昨儿个在仓库后头,她跟王主任贴得那叫一个近!”

“啧啧,这骚浪蹄子裤腰带松得能当门帘使!”

“听说她家七一长得可不像老胡……”

十二岁的胡七一像被烫到般缩回拨弄蚂蚁的手,草茎在指间折断了。

他看见母亲的脸霎时褪尽血色,车把晃了一下,网兜里的其中一个铝饭盒“哐当”砸在地上,滚出两个冷馒头。

她没去捡,推着车,脊梁挺得笔直地穿过那些淬毒的目光,可七一分明看见她抓车把的手,指节白得像要戳破皮。

当时的他还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会这般失态,只知道今天的母亲没有带饭回来,只有冷馒头。

他觉得丢了浪费,想了想又觉得可能是邻居们的闲言碎语让母亲丢了心情。

于是狠狠瞪了一眼碎嘴子的几个邻居,小跑着去捡了馒头回家。

可还没到家,家门“哐”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嗡嗡声。

七一贴着门缝,听见屋里传来父亲胡二六的咆哮,像受伤的野兽:“厂里都传遍了!我胡二六的脑袋绿得能跑马!那野种到底是谁的?!”

接着是沉闷的击打声,肉体撞上家具的钝响,还有母亲压抑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呜咽。

胡七一慢慢滑坐到地上,水泥地的凉气钻进裤子里。

他捡起半块砖头,狠狠砸向那群还在搬米的蚂蚁。

蚁群溃散,尸体混在泥土里。

他盯着那狼藉,指甲抠进门框的木刺里。

仇恨像一粒有毒的种子,被那些唾沫和拳头夯进了孩童心底最软的土里。

赵翠芬的尸体三天后在护城河下游漂起来,泡得发白,像一块肿胀的浮木。

打捞的人用竹竿拨弄时,胡七一就站在高高的河堤上。

他看见母亲一只脚上还穿着那双自己补过的青布鞋,鞋帮里缠着几缕墨绿的水藻,像甩不掉的脏污流言。

葬礼简陋得凄凉。

胡家没一个人来,只有几个姥姥家的远房亲戚草草烧了纸。

胡二六蹲在坟堆旁,往火盆里扔纸钱的手抖得厉害。

七一没哭,他盯着墓碑上母亲的名字,想起胡同口那些女人的脸。

火光在他黑沉沉的瞳仁里跳动,灼烧着十二岁孩子不该有的阴冷。

“你妈是破鞋!你是野种!”

放学路上,邻院的孩子追着七一喊。

他猛地转身,像头小豹子扑倒领头那个,拳头雨点般砸下去,指甲在对方脸上抓出深深的血痕。

直到被大人扯开,他还死死咬着那孩子的胳膊,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胡二六被叫到学校,对着老师点头哈腰,赔尽笑脸。

回家的路上,他一脚踹在胡七一腿弯:“丢人现眼的东西!跟你妈一个德性!”

七一摔在泥水里,抬起头,嘴角破了,血混着泥,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钉子,狠狠钉在父亲佝偻的背上。

几天后,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在芝麻胡同炸开:当初关于赵翠芬偷人的消息传得最凶的何彩丽,被厂保卫科抓了。

原来是她追求王主任不成,怀恨在心,编造了赵翠芬的谣言!

真相像迟来的耳光,抽得那些曾经嚼舌根的人脸上火辣辣。

有人唏嘘,有人愧疚地提着点心去胡家,被胡二六红着眼睛扔了出来。

七一把自己关在屋里,桌上摊着母亲唯一一张照片,是他刚上小学时母亲带一家人去照相馆拍的。

母亲笑得温婉,眼神清澈。

可那是以前,现在这张照片上的母亲的脸,已经被他拿小刀全部划烂了。

母亲最后在人间的痕迹,也被抹除了。

他拿起削铅笔的小刀,在照片旁坑洼的桌面上,一笔一划刻下“何彩丽”三个字,刻得木屑翻卷,深可见底。

然后,他划了根火柴,倒了蜡烛油,凑近那名字包覆住。

火焰贪婪地舔舐着木头的纹理,将三个字烧成焦黑的疤痕,扭曲狰狞,像他此刻的心。

迟到的真相不是解药,是往旧伤口里撒了一把盐。

对母亲的恨意瞬间崩塌,却迅速转嫁、凝聚——父亲无能懦弱的拳头,何彩丽那张刻薄造谣的嘴,还有那些所有推波助澜、用目光杀死母亲的人!

初中时代的胡七一,成绩单永远闪耀着年级前三的光芒,眼神却像结了冰的深潭。

他尤其厌恶上生理卫生课,当老师指着挂图上女性生殖系统的示意图讲解时,他猛地推开椅子,金属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

“一堆烂肉管道,有什么好讲的!”他丢下这句话,在全班惊愕的注视中摔门而去。

他所有的聪明才智,开始扭曲地用在对付女性上。

同桌女生单小丽的自行车胎隔三岔五被放气,车座上被涂满黏糊糊的强力胶水。

一次放学,单小丽在车棚里对着瘪掉的车胎抹眼泪,胡七一靠在墙边,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

当单小丽发现是他,哭着质问时,他只冷冷道:“哭什么?这点事就哭,她们跟你一样,都是水做的废物。”

他甚至偷偷收集女生丢弃的卫生用品,用镊子夹着,塞进他最讨厌的年轻女班主任的办公桌抽屉深处。

当女班主任在办公室尖叫着打开抽屉时,他正透过窗户缝隙看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一抹快意的阴霾。

这些下作的手段,最终让他付出了代价。几次三番的严重警告后,校方下达了最后通牒:开除。

胡二六接到通知时,仿佛瞬间老了十岁,对着教导主任几乎要跪下去。

最终,胡七一勉强留校察看,但胡二六也被叫到学校,被指着鼻子骂“养不教父之过”。

那天回家,胡二六破天荒没有打骂儿子。

他只是坐在门槛上,对着空荡荡的院子,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佝偻的脊梁像被无形的重担压垮的扁担。

烟雾缭绕中,他望着儿子那张冰冷俊秀却写满戾气的脸,浑浊的老眼里第一次露出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茫然。

这个儿子,像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他既无力拆除,更不敢抛弃。

于是他不放心这样的儿子一个人待在家里,开始请求监狱长何永允许他带着儿子上班。

李向南说完这句话,眼神冰冷的盯着错愕不已的胡七一。

“从那时开始,胡七一的监狱之行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