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玩具(1/1)

吴去见到屠夫时才明白老妇的意思。

屠夫就是屠夫,村里所有的猪都找他杀,虽然全村拢共也没几头猪。吴去到时刚好有头猪送过来,许是闻到了同类被宰杀的味道,肥猪不安的吱吱乱叫。

吴去踏进门槛时多少有些意外。屠夫家院子很大,摆着许多水缸、木架,水缸里泡着猪头猪下水,木架上挂着铁钩,铁钩上暗红色的不知是血还是锈。

有些铁钩上勾着带血的肉,分不出是人的还是猪的,许多苍蝇围着血肉乱飞,却不敢随便落下去,因为只要落下去,就会有一只细如牛毛的针插在它们身上。坐在不远处的那个人似乎就是为了看着这些带血的肉,他手中的针也是专门为了贪吃的苍蝇准备的。

是的,屠夫家并不只一个人,相反,他身边人很多。但即便人多,吴去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屠夫,因为屠夫的长相和人们心中屠夫应有的长相一模一样,他身上也散发着屠夫特有的杀气,胆小的人见了肝儿都会颤一颤的那种杀气。

院里有的人在舀水,有的人在烧火,有的人在劈柴,有的人在编绳。看上去忙忙碌碌却并不杂乱无章。吴去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最终停在屠夫脚边。

那里有个人正在舔他的鞋子,衣服破洞中露出的皮肤上伤痕累累。

吴去望着那人乱发后眉间的红痣,皱了皱眉。

编绳的人离大门最近,最先看到吴去,他停住快速缠绕的手指问:“有猪要杀?”

“没有。找人。”吴去懒散的答。

编绳的人上下打量吴去,确认没见过:“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不杀猪就赶紧滚。”

对方不问他找谁直接赶人,吴去并不意外。和黎阳双鬼、毒蝎子这些人做邻居还能平安无事的人,都不是一般人。

“你说了不算。”

吴去淡淡说了一句,迈步朝里面走。

一根麻绳忽到眼前,比棍子还要笔直,比铁还要坚硬。

吴去不紧不慢,用两根手指点在麻绳上,麻绳立刻调转方向,射向编绳的人。那人双脚一错,双手一拨一送,麻绳再次飞了回来。

吴去照旧用两根手指将麻绳送回去。只是这次麻绳头忽然散开,像一柄钢叉叉向编绳的人。

编绳的人未料到这次比上次速度快了许多,慌忙撤身后退,一手抓住麻绳,一手急挥,瞬间将麻绳斩成数截。他十指如弹琴般拨动,数截麻绳变成数柄利刃刺向吴去周身。

吴去变指为掌,掌风过处,麻绳似撞上一堵有弹性的墙,被猛的弹了回去。

编绳的人大惊失色,连忙护住要害,却见那些麻绳在离他寸许的地方忽的停住,噼啪落了一地。

“这么灵巧的手指用来编绳子也算物尽其用。”

吴去看也不看编绳的人,径自从他身边走过去。院子里的人们各干各的活,好似又聋又瞎。

只是,劈柴的人原本插在木桩上的斧子倏地出现在吴去头顶,又倏地落在木桩旁的地上,劈柴的人也莫名其妙被埋进了柴堆里。

舀水的人忽然浇了烧火人一身凉水,烧火人手中的烧火棍则打在舀水人的头顶,把舀水人打得哇哇乱叫。

许多只细如牛毛的针没戳到一只苍蝇,而是全都扎在了铁钩挂着的血肉上,密密麻麻一层。

屠夫正在磨刀,一下一下十分卖力,刀刃与磨刀石摩擦发出的声音让人觉得牙碜。旁边有人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屠夫翻起厚重的眼皮看过来,随即咧嘴笑了。

“没想到世上还有比我更丑的人!”

吴去不说话,就那么面无表情的看着屠夫。旁边跟着笑的人不知怎的忽然就觉得笑不下去了——吴去虽然看的是屠夫,他却觉得还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在冷冷瞪着他。

“你有事?”屠夫不自然的收回笑容,纳闷对面丑鬼的眼睛明明和别人一样,怎的就像长了刺,让人觉得扎得慌。

“找人。”

“找谁?”

“一个眉间有红痣的人。”吴去将目光移向屠夫脚边。

屠夫又笑了:“有痣的人满大街都是,你确定你要找的人在我这儿?”

见吴去盯着脚边人不搭理自己,屠夫收起笑容问:“你认识他?”

“或许。”

屠夫忽的抬手,脚边人嗖的飞起,被挂在了铁钩上,那人却一声未吭。

“他不是你要找的人。”

“为何?”吴去眉毛扬了扬,似乎觉得很有趣。

屠夫再次挥手,那人又回到屠夫脚边,铁钩上鲜血滴落。“看不出来吗?他是我的玩具。”他踢了踢脚边的人,那人立刻蜷缩成一团。

“所以,是你让他变成这个样子的。”并非疑问,而是陈述事实。“你是个人才。”

蜷缩的人只是蜷缩着,不看屠夫也不看吴去,仿佛不知道两人谈论的是自己。

屠夫听不出吴去是嘲讽还是赞赏。他挠挠胳膊说:“拄拐的老头是给我看门的。”

吴去:“嗯。”

屠夫:“那对老夫妻是纳贡的。”

吴去:“哦。”

屠夫:“我这里十几个人个个都是好手。”

吴去:“看出来了。”

屠夫:“我若不同意,从来没有人能从我这里带走哪怕一只苍蝇。”

吴去:“所以呢?”

自始至终的无所谓,让人看了心中冒火。

“所以,去死吧!”“所”字出口,屠夫手中杀猪刀已箭般飞出,“吧”字落下,杀猪刀已经到了吴去面门。

吴去急退数步,袍袖挥舞,杀猪刀贴着鬓边而过,割断几缕发丝缓缓飘落。

“我的刀不只杀猪,杀人亦可!”屠夫眯着眼睛,精光钉在吴去身上。

吴去身后,那把杀猪刀中途忽然调转方向又飞了回来。

“我听说你的手下从无活口。”吴去云淡风轻,似脑后生了眼睛,偏了偏头,抬起双指夹住去而复返已飞至脑后的杀猪刀。“我想做第一个。”

他手腕一甩,杀猪刀已回到屠夫手中。

屠夫猛的站起来,他瞳孔猛缩,面皮抽动:“你认识我?”

“不认识。”吴去依旧云淡风轻,“只是听说过一个和你很像的人。不过,那人不会杀猪,而且,已经死了。”

屠夫上下打量吴去许久,突然再次举起手中的杀猪刀,却不是对准吴去,而是砍向脚边人。“想带走他还得看他有没有那个命!”

屠夫的刀已然到了那人头顶,所有人都等着看杀猪刀砍在人脑袋上会开出怎样的花。

吴去没动,神情也毫无变化,眸子里竟也带了些许好奇。

刀锋在蜷成团的人头顶堪堪停住。“你不救?”

“不救。”吴去神情淡然,好似这个人跟本就和他没关系。

屠夫收回杀猪刀。

“我不救你就不杀了?”吴去问。

屠夫坏笑:“他很好玩儿,杀了可惜。”

“哦,怎么个好玩儿法?”吴去似乎来了兴致。

“我让他打滚他就打滚,让他吃屎他就吃屎。去,打个滚。”好像怕吴去不信,屠夫踢了一脚脚边的人。

蜷缩着的人果然在地上打了个滚,一秒也未停留,立刻又滚回屠夫脚边,他滚过的地方留下斑斑血迹。

“那不是和猪狗一样?”似觉索然无味,吴去慵懒劲儿又上来了,敛了眸子。

“他比猪狗好玩儿多了,因为他会说话。会叫娘,会喊疼,会求饶。这样才有意思。”

吴去又望向蜷缩的人,眼神说不出的意味深长。

半晌他问:“我能不能单独和他谈谈?”

“谈什么?”

“一些旧事。”

屠夫想了想,余光瞄到门口探头的拄拐老丈,眼中露出一抹玩味。

“倒也不是不行。”

“只不过有个条件。”

吴去淡淡问:“什么条件?”

“替我赶走几只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