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5章 吞人坟墓(1/1)
炎昆满心悔恨,恨自己一时疏忽,恨自己抱着侥幸。
他太把自己当人了,以为跟了李慎那么久,明知自己心悦瑛娘,王爷总该看他忠心的份上最少不要伤害瑛娘。
李慎根本没把他当人,仍然做出禽兽之事。
瑛娘从那时起,就只余一个念头,自己没有人生了,但这条命还得用来保住父亲。
每经过知乐厅,她都会暴发式地呕吐。
那一夜的经历,比下地狱还要可怕。
在那一夜之前,她从没想过人可以坏到何种程度。
瑛娘并不天真,她很小就做事帮着补贴家里,不然只靠父亲连冬天烧的柴都买不起,别说吃饭了。
他们爷俩能活下来实属万幸。
瑛娘被主家夫人骂一骂打两巴掌,都是常事。
只要能活着,她不在意被人小小苛待一下。
家里两人个一起劳动,慢慢也得过了,房子加固,还装了一圈篱笆。
院子里养了几只鸡、鸭。
她渐渐长大,工钱也涨了,还得了进王府陪伴王妃的美差。
这份差事,赏钱真是丰厚。
第一次拿到五两银子的赏,她高兴坏了。
父亲总是腿疼,不舍得看,严重时得拖着那条腿走路。
有了这个钱,爹最起码买得起膏药。
她的穿戴也跟着变了,从前做的是低等丫头,不但挨骂,吃穿都不好。
现在跟了王妃,这些丫头也是主子的脸面。
吃穿用度都和从前不同。
小户出身的孩子,饭都吃不饱,周身总有股寒酸和迫切感。
富贵养人,才陪了王妃几个月,便长出了从容。
只是不能回家看望父亲,这里规矩严,内宅伺候人的女孩子几乎不能出门。
在这里,她遇到了心上人。
他生得算不得好看,甚至有点凶相,但为人很好,待她十分温柔。
说话时小心翼翼,像是怕吓着她。瑛娘只觉可笑又甜蜜。
他那个身板,将来帮父亲种田,应该不费力吧。
有了他,一家子总算有了顶梁柱。
每想到他瞧着自己的眼神,瑛娘心里便有了盼头,整个人暖暖的。
生活,在她吃尽苦头后,总算给了一丝光亮。
她做着关于将来的梦,成亲嫁给心上人。
每想到那个人,脸上不由自主便笑起来。
那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一小段时光。
梦断,只需高高在上的掌权者一个眼神。
她被人活活从根上剪断翅膀,再也不能起飞。
为什么那晚她要陪王妃去知乐厅?
若是装病告假,想必王妃会同意。
那日王爷午后过来一趟,知会王妃晚上过去同来的贵客打个招呼。
这种要求她推辞不过,只能答应。
从王爷过来之后,王妃就不高兴,说身子不爽,去床上躺到太阳快落山。
瑛娘心疼王妃,那是个好姑娘,王妃父亲王琅是望川总兵。
一家子都跟着父亲在望川生活。
她从遥遥千里之外嫁入京师,远离亲人。
瑛娘能感觉到她嫁过来后并不开心。
恭王这个人,表面功夫做得好,金尊玉贵长大的公子,知书达礼。
但和这人接触总像隔着一层屏障,无法亲近。
他身上最缺的就是亲和感。
所有下人,满府的侍卫,没有人在他面前有表情,大家同他说话皆小心翼翼。
炎昆一直跟着他,瑛娘从没见炎昆在王爷面前有过一次笑脸,总是紧绷绷的。
其实他为人很亲切,只要说过话就会晓得。
他像只毛绒绒吃饱的大棕熊。
对熟悉的人,会露出可爱可亲的一面。
他没向她表白,但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
她也心悦他,私下帮他做过许多东西,衣衫、鞋帽、剑穗、香囊。
白天相遇时假装不在意地扔给他,看他欢喜又强压笑意的憨厚模样,心里的甜如吃了雪花糖酥。
两人只差一层窗户纸。
王府富贵却压抑。
若非看着银钱丰厚,能看到心上人,王妃又十分孤单,她早不想做了。
那一夜,她为没精打采的王妃梳妆。
王妃突然开口,“他一句话,我就得过去见客,见一面我就要梳妆一个时辰,到那说上三五句话再告辞回来,瑛娘,若这么做是女人的本分,为什么只有我这么生气?”
“我气自己无能为力,没法反抗,又气自己为何不能彻底闹翻,你也看出来了吧,他对我根本没什么感情。”
“相敬如宾是个冰冷的词。”
前面瑛娘还能懂,后面就听不懂了。
“没关系,我嫁过来就知道有夫妻不睦的可能性。可笑连抱怨都无法抱怨,他甚至没纳妾。”
她苦笑着望向铜镜。
里面的女子眉眼端正,颇有些英气,正值妙龄,眼睛里却没有光。
“这里多像一个巨大华丽的墓地!再精美也改变不了它吞噬人的本性。”
“我知你有心上人,他向你求亲你要喜欢就应下,我会为你做主。”
“希望你能得到幸福。”
她懒洋洋地起身,施施然走向外院,瑛娘扶着王妃手臂,突然听她悠然说了句,“这牢底也不是非坐穿不可,我且看情形。”
“总会有出路。”
她们过去时,屋里的光线叫人不舒服。
满屋子的烛台,都置着蜜烛与虫白蜡,却只点了一半,说看不清吧,能看到人模糊的容貌,不会认错。
说看得清,却又只到认人的地步,若想在这光线下做工看书,是不成的。
宴客为什么不多点些烛火?
推门而入,眼睛渐渐适应光线,又觉得屋内一股甜腥气。
高级香料悠长清雅的香气,和着浓厚的酒气,还有股叫人恶心的丝丝腥甜。
几个不认得面孔的女子,穿着轻薄的纱衣,里面竟是不着小衣,像是醉酒似的侧伏在客人脚下的台阶上。
——这屋里造着宴客台,要走上两级方可入座。
那宴客台的台阶用的金砖,一两金一块砖,御用的贡品。
台阶边上为了醒目,使金箔包了边,还做成了卷草纹样。
那些女子就靠在这冰冷的台阶上,面色微红,娇喘吁吁。
这场面别说端庄的女子,就连她这样的丫头都觉得不雅,有种受辱的感觉。
王妃扶着她手臂的手收紧了手指,面上维持着平静,向着来客做个万福,“给叔叔请安,叔叔一向可好?”
那人竟不起身,端坐台上,“你父亲一向可好?”
“家父身子骨十分康健。”
“那就好。你与恭王可谓佳偶天成,我就知道你是个极贵的命。跟着恭王,你父亲封侯指日可待。”
听了几句嘱咐,王妃垂眸告退。
自从进了这屋里,瑛娘就感觉自己的心被一只手捏住,一直紧张地深深低着头。
听到王妃说了声,“若无他事,侄女先告退。”
瑛娘心中一松,不由抬头,转身扶着王妃向门外走。
不知身后发生了什么,一直没说话的恭王突然出声,“搀扶王妃的那丫头,叫什么来着。”
主子有话,下人必要回答,瑛娘尽管不乐意,也只能压着性子小声道,“奴婢瑛娘。”
“留下来伺候,换别的丫头服侍王妃。”
这是下令,毫无商量余地。
王妃愣在当地,想反驳,一时找不到合适理由。
瑛娘不是她的陪嫁丫头,只得说,“王爷屋里丫头不够使?非用我的人?”
李慎从台阶上走了两步,走到王妃跟前,一脸阴鸷,“和够不够有关系吗?这府里一切都是我的。”
“你也是我的。”他勾起一边唇,冷笑一下,眼中映着一点烛光,俊秀的面容堪比恶魔。
他身上带着那股让人不悦的甜腥。
离近,闻着他从薄唇里喷出的气息叫人发抖。
总觉得他雪白的齿上挂着鲜红肉丝,像头刚吃过人的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