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未见那三年(一)(1/1)

她走下神台,一步步慢慢回到掌门的位子上,脚步虚浮却行色匆匆,怕别人看出什么异样。

直到最后所有人都离开了,她回到璞玉殿,在殿门口再也忍受不住,跪倒在门边。

“丫头!”

周大叔来送吃食,吓的紧忙丢下食盒,双手把住她的肩,嗔怪:“你说你逞什么能,我看那那五十鞭根本就是折磨你的!”

周念伊咽下那口血,笑着回他:“好啦大叔,不要说了,劳烦把我带进去。”

周大叔将她按在床边,道:“生死由命,你不要太介怀这些,闷坏了身体,我给你熬了红枣银耳羹,喝了后歇歇吧,我让你大娘来守着你。”

随后他一抹鼻子,拍拍胸脯道:“从今日开始,我的任务就是调养你的身体,每日食谱都得按我的安排来。瞧你最近,面色差的。”

周念伊叹气,默允了他的安排,掀起被角,倚在床边睡着了。

一盆又一盆血水端出,临鹤忙得不可开交。

屋内的两父子皆是趴在床上,裸着上半身,蹙着眉昏迷不醒。

“快!再换水来!”

几个医修挽着袖,脱了外衣,却还是满头大汗,一面治一面摇头:“哎呀!太重了伤的。”

一个医修好不容易才把云子虚背上的布与肉给全部分开,正要抹药,却听他喃喃的说着什么。

云涉谰蹲下身去听,只听他说:“抱歉……”

他在道歉。梦中他迷迷糊糊,似乎看见周念伊独自一人站在云端,一滴清泪落下,他心里不是极不是滋味,偏偏他没有办法上前,只能责怪自己。

云涉谰叹气,低声安慰他:“不是你的错。”

临鹤上上下下忙活了好几个时辰,好说歹说把云齐翎的命救了回来。

守在门外的上官麟红着眼,面容憔悴,眼睛却在听见云齐翎情况稳住那一刻有了色彩,她奔向床榻,看见那人胸部还在微微起伏,终于长舒一口气,定了心。

云子虚昏睡了足足五日,途中高烧不退,大病又赶上高烧,医士就守在旁边的屋子随时待命,三日下来,那人被扎了好几次针,引了好几次污血,汤药不断,终于在一个晚上醒了过来。

确认父亲尚且在世,他长舒一气,随后担心起周念伊来。

周啸死于非命,若是平常人,或者平常异族,周念伊一剑刺过去或者斩下去就好了,干净利落死仇得报,可现在不得不因为门派制衡问题给临鹤留个面子,说好的五十鞭也少了整整五鞭,她本来就不喜欢这样办事。

不论是之前邹家,还是秦家,还是那些鬼族,周念伊一直都是出剑最快,出口最先的那个人,现在却被束缚着。

云筱筱端着药碗进来:“师兄,入秋了别在风口坐着,你烧刚退,回床上吧。”

“这药还要喝多久。”

“内服只有两日的药了,外敷的还要很久。”

云子虚坐在桌旁,看着那苦药,又想起周念伊来。

他快晕倒时,瞧见周念伊脸色也不好,大抵也是要喝药的。她本是喜辣喜甜之人,不知道归仪的药苦不苦?医士会不会给她放蜜糖?

“师兄,快喝吧。药冷了。”

他喝完药,擦干净嘴角,又问:“我晕倒后,有发生别的事吗?”

“没有,”云筱筱摇头,“大家都各自散了。”

他点头,两人许久没有说话。

后来云筱筱憋不住了,小声嘟囔一句:“师兄,我觉得……周姐……,不,周掌门……挺可怜的。”

“怎么说?”

“一个人就那么几个亲人,她现在却谁都没有了。并且,我还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年轻的弟子做掌门的。”

“她那么好看,灵力又是那么强。”

小孩子的心思就是这样的,没有那么复杂,好的人就应该拥有好的东西,这是她们潜意识里所认为的。

“掌门真讨厌……,现在,她连你都不记得了。”

云子虚明显被这句话给影响了,几日来昏昏沉沉意识不清,醒过来又是思绪万千,一瞬间还真忘了这件事——周念伊把他忘了。

“回去歇着吧。别想这些了。”

他安慰着她,却没有办法安慰自己。

其实,这件事里最后悔、最痛苦的还是云齐翎,对他来说,即使不知道自己怎么杀的周啸,可造成这一局面的人确确实实是他。

在他有意识的时候,他清楚的记得,他与周啸两人一同出去,是去谈论自己儿子和他女儿的婚事的。

这下,因为自己,喜事变白事。

他懊恼地一下又一下的砸墙,上官麟进来看到脸都黑了,冲上去就是一巴掌。

“你在做什么!”

“找死吗!我真搞不懂你这样的修仙人,好好躺着会怎样!偏要给自己找不自在!你知道你的命耗了多少力气才拉回来的吗!宣儿现在还还不能出门透气呢!!”

“你已经闯了大祸,就不能好好的!”

说着说着,她自己就先哭了。云齐翎也来不及懊恼,轻轻抱着她,只听她说:“我是怪你做了这等混事,但我知道那不是你本意。你要想赎罪那便继续赎罪就是了,不管多久我都陪着,直到那孩子原谅你。”

没多久,云子虚就听到了周念伊闭关的消息。

伤好后,自己也提出要闭关养伤修行。

周念伊闭关意在调理灵力,三个月就出了关,年轻人总有胆子和想法,出关不久她就提出归仪自此开始接受人界请求,上到消除妖鬼邪祟,下到农作工程,不论大事小事,只要有人提,归仪就会派人去解决。

“不行!我不同意!”

周念伊披着貂毛斗篷,坐在殿内,屋内正烧着火,很暖和。

她问:“长老有什么顾虑?”

“妖鬼邪祟就罢了,本就在我们事务之内。但农忙,修房子这些事,让弟子去做,不就有些大材小用了吗?”

“长老这话就不对了。虽然我们是修仙之人,但修仙本意不就是为了百姓吗?如今宗言已灭,鬼界余孽也都在慢慢降服,现在的天下可谓是太平不已。那困扰百姓的不过也是些琐事罢了,尽然我们无事,去帮一帮又何妨?”

那长老点点头,似是赞许。

“我下山除怨灵之时,曾遇见过一户人家,家里一对老人靠砍柴度日,年老腿脚不方便,独自迁居到荒无人烟的山林当中,这样的百姓民间还有很多,我觉得去帮一帮也是可以的。”

周念伊的话说的在理,这个提议很快就通过了。

于是一时间,归仪接到不少的请求信,什么请求都有,一队又一队弟子下山,有除魔的,有除妖的,有帮老人砌墙的,还有给穷苦人家小孩子授课的,弟子们积极性很高,归仪心系百姓的名声也开始打响。

周念伊看着又一批弟子下山,心里泛上一阵久违的暖意,归仪今年冬日罕见的下了雪,虽然小,却也在地上积了薄薄一层。

新收了批弟子,还小的很。逃学出来嚷嚷着要堆雪人。

“站住!兔崽子!”

授课的散桃长老这段日子刚留了胡须,气得胡子翘起,直言教不了这群活脱的孩子。

“掌门,这些孩子太兴奋了,根本管不住。”

“归仪难得下雪,随他们去吧。”

“这怎么行!这课业几天没交了!还有基本法术现在都学不会!剑都拿不稳!”

周念伊叹了口气,走上前去看那些弟子堆的雪,雪小,雪人便也小,归仪没下过雪,这些孩子也不会堆。

她看着那几个又小又难看的雪人,微微一笑,蹲下身子问他们:“会堆雪人吗?”

孩子们不怕她,奶声奶气地说道:“不会。”

“掌门姐姐!你会吗!教教我们吧!”

他们喊她掌门姐姐,这群孩子大部分都是周念伊从山下收回来的遗孤,是他们的恩人。

闻言周念伊又是一笑,伸出手拢了雪,不一会儿堆出几个及其可爱的雪人。

“照着捏吧。捏好了去找散桃长老认错。”

“哇!好漂亮!可是,掌门姐姐你怎么会堆?”

周念伊一愣。

她没有回答,而是把那其中几个雪人给了另外一边的几个孩子,顺道说:“归仪有规矩,不能逃课。这次不罚你们,以后可就不行。”

没等孩子们回答,她自己就先回了璞玉殿。

手从斗篷里探出,接下落下来的几瓣雪,很轻也很冷。

“掌门。”

周念伊收回手,回头便看见周易霜。

“师兄?有什么事吗?”

“天冷了,这里风大,别待久了。”

“嗯。我知道。”

周易霜如今看见周念伊这幅模样,说不出的心疼。虽然她平常还是挂着笑,门派的事宜也处理的很好,可是眼里的光亮却少了很多。

当他听到周念伊问云子虚是谁的时候,他站在那里都不会动了。倒不是敬佩周念伊能忍受遗忘之咒的反噬作用,而是担心她忘了云子虚之后会做出什么有违本心的事,日后若是想起来,她又会怎样看自己?她能做到这般决绝的地步的同时,也把自己推进一个深渊边。

虽说空逍长老作为师父能一直护这她,但是心上人和师父的分量与作用是不一样的……

他就这么想着,也不说话,也不走。

周念伊方想起一件重要至极的事,于是问他:“师兄?”

周易霜思绪被拉回,看她。

雪花缓缓飘落,她说:“想向清风门提亲吗?”

周念伊就这么不加掩饰地说了出来,臊得周易霜在如此低温的天气里红了耳。

周念伊坐到一旁,她早就清楚周易霜与郁离歌之间的关系,两人私定终身的事也没瞒着她。本想着事情一结束就向周啸请示向清风门下聘礼,只是……近来太忙,归仪事宜繁多,便忘了这事。如今两人平安从大战中脱身,归仪也回到正轨,这事情也用不着拖下去了。

“本来早就该提了,你二人的事我一直记着,现下尘埃落定,不需藏着掖着,也不必扭扭捏捏,我今日就去找众长老商量,明日便去下聘礼,别让离歌等久了。”

你二人一个是我师兄,自小宠着我带着我,一个是我挚友,也是自小惯着我管着我,亲密至极。

你们的婚礼,不会差的。

“归仪最近糟心事太多,也该喜庆一下。”

丢下这句,她便喊周易霜回去准备,自己则又离开璞玉殿去寒禅殿商讨此事。

苍穹之上,提亲队伍浩浩荡荡,弟子们担着一箱箱的字画珍宝,玉石珠钗,绫罗绸缎,那一片红色遮住半边天空,引得路人驻足观看。

郁寒客朝她拜礼,道:“周掌门。”

周念伊回礼:“郁伯父,您我相熟多年,就不拘泥于这些礼数。我的来意您是清楚的,这是我们的诚意,不知您意下如何。”

郁寒客向后瞥了一眼,一眼望不到头的彩礼,这孩子出手阔绰,拿出了百分百的诚心,他知道,几人自小交好,他的女儿倘若过去,不会受半分委屈。

“你们几人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易霜,孩子,过来。”

周易霜向前走去,郁寒客将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伯父信你,不过,成亲之前,你是不能见她的,暂且等等吧。”

他这么说,便是同意了。

周易霜喜极而泣,重重的点了几下头。

周念伊心里的石头落下,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样便是最好。

不多时,归仪与清风门结亲的消息就传遍了修真界。

周念伊替两人张罗着婚事,每天两眼一睁就是安排婚礼事宜,给孩子们授课,散桃管不了的弟子也需要她出手,闲下来就练剑,钻研新的法术,直到深夜才睡下。

她好像在逼迫自己忙起来,似乎忙起来就会暂时忘记很多事。

周大叔两夫妇看起来心疼,周大娘指使空逍去劝劝,空逍拒绝了,他说这种情况,他也没有办法。

“她心里缺了一块,这是心病,光靠我一人之词,是没有什么作用的。”

这夜,周念伊又在钻研法术,她发现用血引出灵火那招对鬼族人来说十分有疗效,想要再精进一下,克服耗费体力太大的问题。

“在看什么?”

这声音入耳,周念伊瞳孔收紧,猛的抬头,在抬头的那一瞬,周念伊眼里的期待变成仇恨,死死的盯着来人。

郁离歌被这眼神生生逼退了两步,她讪笑道:“哎呦哎呦,好凶。”

看清来人,周念伊眼神才变得温和,她看着郁离歌坐下,听着她说:“这是我新炼的音,可好?”

“嗯。很让人讨厌的声音。”

郁离歌眼神暗下来,她没有看见那一瞬的期待,只看见了那满眼的仇恨,周念伊忘的很彻底,恨的也很彻底。

她想,若是凶手不是临鹤的人,不是他的父亲。周念伊此时最想见到的,应该就是他吧。可是命运总是那么捉弄人,这时哪怕想见也不能见,更何况周念伊现在根本不想看到他。

“你不好好备你的婚事,跑来这里干什么?婚期未到,你与师兄是不可以见面的。”

“我来看看你。”

“看我做什么?新娘子应该看自己的婚服。”

“说到婚服,还是得谢谢你。”

“嗯?你不需要和我说谢谢,这是你该得的。”

郁离歌心下一暖,周念伊送的聘礼中有自己的一份,清风门众人打开后,发现是一箱子紫幽兰所制成的丝线,早就染好了颜色。

众人都甚为惊讶,紫幽兰名贵,因其特殊,紫幽兰所制成丝线用的染料也是十分名贵的,可抵万金。

在整个修仙界,只有秦家和周念伊可以随便穿着这种材质的衣物走来走去。

“不过我想问你,为什么将婚期定在除夕啊。”

为什么?她也不知道。可能喜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