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重逢(1/1)
骆家众人对短短四年之内再现阵轮回,并没有太慌乱。
事实上,四年前的阵轮回仓促而止,就令他们有了近期之内还会再次发生阵轮回的预测。
所以当天穹顶的雾气下压笼罩住整个琅嬛谷的时候,骆天覆就已经开始分派骆家众人做事了,因为早有准备,又有四年前那次做参考,所以虽然事出突然有些纷扰,但依旧井井有条。祠堂地下的石室都不能用了,这一次外族人和孩子们索性都直接在祠堂内暂居,倒让骆天覆一阵感叹。若是四年前就如此安排的话,也不会有那场意外了。
只是这个念头也是在骆天覆的脑海里转了转,他最近几年也接触了一些骆家的秘辛,知道这祠堂也不是什么简单的地方,这次自然也请七长老看住了,绝对要避免类似的意外发生。
骆天覆一条条的命令颁布完毕,祈福的卍字阵也顺利启了阵,才得了空站在祠堂前看着雾气中缓慢转动的阵圈喘口气。他挂念着不知所踪的骆雁行,派去寻找他的人回来说骆雁行独居的石屋里没人,而雾气浓重,也不好再派人手去找,不过骆雁行那么大的人了,应该也不会出事。
也不知道这一次阵轮回究竟会持续几天,骆天覆不再去想多余的事,细心端看面前的阵圈,用羊皮纸描绘临摹下来。每次阵轮回都是玄武大阵自检修复的时候,所以都会现出平时不曾显露的阵圈。这也是骆家人能了解玄武大阵的最直观途径。四曜悬骨阵启阵之后,他们事实上也就只剩这一条破阵之路了。
每次阵轮回显露的阵圈都是随机出现的,即使骆家已经积累了十几次阵轮回的阵图,也很难从中摸索出阵圈的规律和阵眼所在。可惜他也许见不到六十年后的下一次阵轮回了,骆天覆绘制了两幅阵圈后,不禁走神地想到,若是这次阵轮回也是一天就停止,是不是就能在有生之年多见几次阵轮回?
而且阵轮回是玄武大阵最薄弱之际,多几次阵轮回岂不是就多了几次破阵的希望?
只是……四曜悬骨阵已经启阵,这次又要如何让阵轮回提前结束?
骆天覆思绪纷乱,这阵圈就再也临摹不下去了。正想去四处看看其他人的情况时,却听到迷雾之中传来了一声尖叫和一声示威的虎啸,随后就是杂乱纷扰的喧哗声。
“是那只八星斑虎!”骆天覆暗叫一声不好,拔腿往出事的那方向奔去。琅嬛谷的那只八星斑虎,自从出现的时候就让骆家颇为警惕。事实上只是一只灵兽罢了,骆家若是舍得浪费精力和符墨,简简单单地就能把它收拾掉。可万事万物讲究平衡之道,那只八星斑虎换个角度看也算是误入阵法的受害者,骆家也没道理对其喊打喊杀,所以也放任其在琅嬛谷划分地盘。那八星斑虎也颇通人性,除了圈养了那群短脚羊外,发觉靠近群居地就会引来各种符阵的攻击后,就再也不轻易靠近,和骆家人过着井水不犯河水的生活。
难道是阵轮回的原因?奇怪,四年前的阵轮回它也没出问题啊?
骆天覆听到前方喧哗声渐大,便挥出一道疾风符。随着那道疾风符上光芒闪动,凭空出现一道强风,吹散了周围的浓雾。骆天覆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只被七八个骆家人围在中间的八星斑虎,那硕大的虎躯之上,驮着一个少年,披散的长发遮住了面容。骆天覆见那八星斑虎根本没有戒备的姿态,便放下了心来,大步走了过去。
“小叔。”站在八星斑虎旁的少年出声唤道,正处在变声期的少年声音嘶哑,忐忑不安。
骆天覆这才发现这是他之前还在挂心的骆雁行,不由一愣,用下巴指了一下八星斑虎,笑着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在树林里发现一个人。”骆雁行见骆天覆的表情轻松,便也放松了些。
“是误入的外族人吗?”骆天覆也没太在意,倒是停在了离八星斑虎三步远的距离停了下来,“你和这斑虎的关系挺好的?下回让它贡献点虎血?”
骆雁行尴尬地笑笑,没拒绝也没答应。叶光纪比他还高一些,他一个人没法背着他走这么远,索性就让血斑把他驮过来了。结果因为雾气看不清前路,血斑不小心就走过了界,直到一个骆家族人乍然间看到它,才造成现在这样被围观的情况。骆雁行把依旧在昏迷的叶光纪从血斑身上扶了下来,拍了拍它的背脊,血斑便低吼了一声,瞥了眼骆天覆,呲了呲牙,才摇了摇尾巴晃悠悠地走进浓雾中。
真没料到这斑虎居然这么听话。骆天覆摸了摸下巴,开始考虑以后让骆雁行长期弄点虎血的可行性了。他挥了挥手,让一旁的骆家人帮忙扶那名昏迷的少年,此时那道疾风符的效果已过,驱散的雾气又重新聚拢了起来,骆天覆让人把那名少年送到一旁的石屋之中安置,他自己则拽着骆雁行想给他安排任务。虽然这小子不是嫡系子弟了,但毕竟曾经是,临摹一些阵图还是可以胜任的。
但骆雁行却没让他多说,抿着唇拉着他跟着进了石屋,略带急迫地说道:“小叔,这人是叶光纪。”
“叶光纪?哦?那个叶光纪?”骆天覆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叶光纪是谁,愣了一下才抢到床边,检查了一下他身上是否有伤痕,这才皱眉道:“你是在哪里发现他的?”
骆雁行把事情经过说了一下,顿了顿才艰难说道:“我后来在那附近找了好一阵……没看到我哥……应该是雾气太重了。我怕叶光纪有什么问题,才先送他回来。小叔,能不能……能不能找几个人帮我?”骆雁行也知道在阵轮回这种关键的时候,基本上每个人都很忙。闲着的那些人,骆家人也不放心他们到处乱跑。所以他这一番话说得很不好意思,但还是强迫自己开了口。自从发现了叶光纪,他整个人都振奋。
叶光纪还活着,那么他哥还活着的可能性就极大。骆雁行真的半刻都熬不住,一双眼睛赤红地看着自家小叔。
骆天覆轻咳一声,安抚道:“叶光纪只是睡着了,要不然你在这里等他醒过来,直接问问他发生了什么比较好。”
知道小叔这也是权宜之计,但确实说得很有道理。骆雁行不甘心地咬着大拇指甲,目送着小叔抖抖袖子地离开,犹豫了许久,终于决定坐下来等叶光纪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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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芸靠坐在祠堂的墙壁上,幽幽地望着青石板上的一处缝隙发着呆,对祠堂内其他众人的窃窃私语充耳不闻。
这次的阵轮回,她没有像四年前那样跟着骆虎韬去临摹阵图,而是以外族人的身份,申请回避。
也许是她与骆虎韬已经分居,也许是同情她的大儿子在四年前死于非命,她的要求得到了同意。只是她完全没想到,呆在这个祠堂里,会让她如此的煎熬。
她的方圆,四年前就在这地下……尽管没人跟她细说,但她也学了几年的符阵,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发生了什么。
所以她才猛然醒悟过来,她离家的这十多年,究竟都做了什么?
她就完全不应该嫁人的,宁可活得辛苦些,也应该守住自己……
燕芸痴痴呆呆地抠着手,心目中的那个俊朗身影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她甚至有时候都开始怀疑那是不是自己捏造出来的幻影。若说骆家人当年一点都没给她压力,那是骗人的,误入玄武大阵的人本来就少,更别说是适龄的女子了。一千年来骆家族人基本上都是离得远的亲族之间通婚,但最出众的符阵天赋往往都是与外族通婚的孩子中产生的。燕芸咬着下唇,她是心有不甘地嫁给了骆虎韬,虽然后者婚后对她百依百顺无微不至,但她还是心里有着不可磨灭的疙瘩。
这种情绪,也延续到了她的两个孩子身上。对没有天赋的骆方圆不闻不问,对有符阵天赋的骆雁行嘘寒问暖,燕芸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自己实在是不可原谅。把自己的孩子当成了工具一样的存在,直到骆方圆的噩耗传来,她才意识到自己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若是她好好地当一个母亲,在四年前守在那两个孩子身边,又怎么会让他们乱跑?
这样的愧疚感,让她都没有办法面对骆雁行,这四年她悄悄地注意着骆雁行,发现他就算是孤独一个人,也可以活得很好,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已经成长为一个好儿郎了。
破阵无望,归家无期。那么,她究竟还为了什么活着呢?
燕芸这四年来一直离群索居,本来和她有些交情的族人也都忙着阵轮回,所以她一个人在角落里枯坐,倒也没有人打扰。这也让她第一时间发现她前方的青石板有异样。
一开始只是轻微地震动,就在燕芸以为自己是眼花的时候,忽然就见那块青石板无声无息地变为齑粉,一只金黄色的手臂猛然从地底伸了出来。
燕芸的尖叫声卡在了喉咙里,就像是中邪了一样,呆若木鸡地看着那个人从地底钻了出来。他身材瘦高,全身上下像是穿着金色的盔甲,就连头都带着金色头盔,看不清面目,只能看到一双赤色的眼瞳,令人不寒而栗。
当祠堂内有人发现这个不速之客时,他已经爬到了地面上,对迎面挥来的几道符箓完全不屑一顾,带着盔甲护手的手臂一伸,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就简简单单地让那几道符箓化为飞灰。祠堂内的人已经察觉到不好,转身就有几个跑了出去搬救兵,倒是那穿着红袍的七长老拄着拐杖,浑身像是打了摆子一样抖个不停,呆愣愣地看着这突然出现的古怪之人。
燕芸离这个穿着金色盔甲的人最近,但却不知道为什么,一点想要逃跑的念头都没有。她看着这人重新单膝跪了下去,朝他出来的那个洞中伸出了手,随后一只削瘦的手握住了他。
燕芸也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得这么快,她睁大了双目,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娘!”就在这时,祠堂外传来了一声嘶哑的呼喊,正是骆雁行。他一直守着昏迷不醒的叶光纪,离祠堂最近,听到了动静倒是来得最快。
只是他一来就惊骇不已,因为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倒像是突然出现的那个人弯着腰,要对他娘不利。
骆雁行虽然这四年中与爹娘疏远了,倒不是对他们有什么意见,而是觉得哥哥因为他的原因生死不明,内心觉得愧疚罢了。此时见了这种情况,当场眼睛就红了,从琥珀尾戒中甩出一卷阵轴,飞快启阵之后朝那人掷去。
这四年来骆雁行并不是白过的,他从骆家的玉简中查找到,不光符箓可以提前画好,其实阵法也可以。骆家众人在阵轮回的时候临摹的只是阵图,虚画图案而已,没有注入灵力。而可以直接使用的阵图,便被成为阵轴,自然要比符箓难画数倍,并且越高级的阵法就越难形成阵轴,因为毕竟阵轴卷纸的大小有限,越高级的阵法,就越繁复,很容易画错。骆雁行倒是占了过目不忘的便宜,这种繁复的细致活儿,对他来说很容易上手,只是他不再是嫡系子弟之后,资源少了许多,所以最终也没能画成几幅阵轴。
他抛出去的这幅二龙汲水阵,并不是他能画成的最高级的阵法,也没有太大的攻击力。因为他娘亲也在那里,让他束手束脚。只是那七长老在看到那张阵轴启阵时,眼中闪过一丝震惊。
骆雁行的颓废萎靡让所有骆家长老都痛心不已,但却又回天无力,结果没想到这放任自流,骆雁行居然还能画出阵轴!要知道就算是天资颇高的骆天覆,也是二十岁之后才成功画出阵轴的,而那阵轴也只不过是普通的黄阶阵轴。
眼看着那阵轴在半空中光芒大作,霍然间从中冲出两条气势汹汹的水龙,七长老险些把手中的拐杖都捏碎了。
二龙汲水阵!居然是接近地阶的玄阶高级阵法!
骆雁行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灵力,才勉强把这个阵轴启动,他能画出来阵轴是一回事,能不能使用又是一回事。脱力的他险些直接摔在地上,扶着墙才直起身体,咬着牙立刻往娘亲的方向走去。
这个二龙汲水阵应该能困住那人一阵,只要及时把娘亲救出来,剩下的事就交给七长老就行了。
可是下一刻发生的事情却让他瞠目结舌,那两条栩栩如生的水龙眼看着就要缠上那金色盔甲之人,但却在那一瞬间,像是脱了力一般,哗啦啦地摔在了地上,全部化为了一滩清水。
“咳咳!这是怎么了?小金,外面下雨了?不对啊,玄武大阵里没雨下啊……”一个唠唠叨叨的声音从金色盔甲的后面传来,熟悉得令骆雁行止住了继续掏阵轴的手。
这是……不,声音不太一样,但这个语气……
骆雁行快走了几步,然后呆站在当场,眼睁睁地看着那穿着金色盔甲的人,从地底拽起来一名黑衣少年。那少年浑身都湿透了,比他还要宽大的黑色衣袍完全贴在了身上,更显得他羸弱,而湿漉漉的长发有几缕贴在脸颊上,衬得那肤色惨白,一看就是许久不见天日。而令骆雁行连呼吸都顿止的原因,是这少年几乎和他印象中的兄长别无二致,除了五官略略长开了少许,那一笑起来就若隐若现的酒窝更是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尽管在发现叶光纪的时候,心中就存了自家兄长依然活着的念想,但骆雁行依旧连动都不敢动,生怕这是一场梦境,像是晶莹剔透的琉璃盏一样一碰就碎。
燕芸首先反应了过来,扑过去抱住了甚至比她还要瘦弱的少年,哭得泣不成声。骆方圆倒是没想到一出来就看到了自家娘亲,甚少与娘亲如此亲密的他,却显得有些不知所措,迟疑了许久,才缓缓地把自己的手臂环了上去。
小金祭炼的很成功,骆方圆眼睁睁地看着它在祭炼阵法之中慢慢地形成金色骨质盔甲,就像是亲眼见证着一个生命蜕变一般,化茧成蝶,那种极致的美感都令他完全看呆了,甚至最后还是小金主动咬破他的食指指尖,把他的血印在了自己的眉心。
这是一个比他还要强大数倍的存在,骆方圆不知道为什么小金依旧选择了自己当它的主人,但他一向不钻牛角尖,想不通的问题就不再去想,完全没有注意到叶光纪在祭炼阵法之中留下的禁制。
没错,叶光纪在阵法中留下的禁制,是让小金在成为符兵之后,立即就选择主人,一刻钟之内若不选择的话,就会遭到反噬,化为飞灰。
小金尽管对成为骆方圆的符兵没有什么抵触,但在强大的力量盈满全身后,多少也曾经动了少许歪念头,毕竟自由对于任何生命来说都是无比渴望的。只是随后这个禁制完全打消了它的异念,咬牙切齿地与骆方圆签订了主仆契约。这倒没什么,反正成为骆方圆的符兵,也并不阻碍它向叶光纪发起挑战。
脱胎换骨的小金如一座小山一般,矗立在骆方圆身边,挥挥手指头就打散了又袭向它的几道符箓,赤红色的魂火跳动了几下,透出了几分不屑与嘲弄。随着自身升级为符兵,它的灵智也开启了几分,倒不像从前那么懵懂呆痴了。
骆方圆被自家娘亲的怀抱勒得生疼,但感受着肩头温热的湿润,心底还是止不住地熨帖。口中说着安慰娘亲的话,手掌轻抚着娘亲同样削瘦的背脊,骆方圆慢慢地觉得整颗心温暖明亮了起来。
“哥……”一个嘶哑又微弱的声音传来,让骆方圆歪过头看去,正看到骆雁行一脸迫切渴望地站在旁边。
“哎呦喂!这是谁啊!我的小雁子怎么长得这么高了?”骆方圆倒真是吓了一跳,再看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更是各种不甘心。
小雁子?骆雁行再次吐槽了一下自家兄长的起名功力,再想到一旁这威猛的黄金符兵都被起名叫小金,不禁平衡了许多。见骆方圆朝他笑着伸出了手,他怯怯地靠了过去,伸手过去与他交握。感觉到掌心传来的温暖,一直禁锢着他心头的铁链终于碎裂。骆雁行一时间百感交集,额头抵在自家兄长的掌心,单膝跪在那里,一动都不想再动。
骆方圆倒是被自家弟弟这样毫无保留地情绪震慑住了,一时无措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祭炼好小金之后,察觉到小金的灵智渐开,与小金的沟通顺畅了许多,让小金探查过地下没有其他人后,便意识到叶光纪应该是出阵了。
也许是因为小金被祭炼的缘故,叶光纪才可以出阵,骆方圆坚信着这一点,指使着小金破阵而出。
只是没想到一出来就看到了娘亲和弟弟,倒让四年来都甚少与人交流的骆方圆有些手忙脚乱。所以当七长老走过来的时候,骆方圆还隐隐松了口气。
燕芸这时已经能控制情绪了,见七长老的袍角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中,便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起身见礼。只是她的手依旧没有放开骆方圆,生怕这一松手,这失而复得的儿子就又丢了。倒是缓过劲来的骆雁行,察觉到七长老的神情异样,出言对娘亲说道:“娘,你和大哥的衣服都湿透了,先去换下衣服,别着凉了。”
骆方圆这时才觉得冷,打了个哆嗦。骆雁行见状,更是不由分说地拉着他朝祠堂外走去,把一旁想要开口说什么的七长老晾在了那里。小金自然是跟着自家主人走,旁人一见这情况,也没人敢拦阻,赶过来的骆天覆跑到祠堂门口,正好看到了一个金色的背影没入浓雾之中,不由得张口结舌,甚至擦了擦自己的眼睛,还以为是眼花看错了。
“那……那是……符兵?!黄金符兵?!”骆天覆快要把自己的眼睛都瞪出来了,想要跟上去看个究竟的时候,正巧看到七长老神情激动地从祠堂走出来,不禁追问道:“七长老,那是符兵?哪里来的符兵?”
七长老矮瘦的身躯依旧激动得颤抖,甚至连话都说不完整,一个劲地重复道:“上天有眼……上天有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