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四年后(1/1)

四年后

骆天覆站在骆雁行的石屋门前,揉了揉眉心,一向挂在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去。

若说骆天覆这辈子有什么最后悔的事,那么就是四年前他不应该随便放任骆方圆和骆雁行这两兄弟和七长老走了,谁能料到这百里煦那个家伙这么不安分,居然胆敢去四曜悬骨阵?骆方圆和叶光纪那两个小子也被他抓了进去。

骆雁行后来把发生的事情全说了,骆家也很容易就推断出启动四曜悬骨阵的应该就是那个居心不良的百里煦。一时间外族人和骆家本族人的矛盾更加僵化起来,原本只是隐藏在水面下的暗涌,已经开始隐隐翻江倒海。

本来误入玄武大阵被困住终生的外族人,在根本上就无比怨恨造成这一切的骆家先祖,但迫于生存压力,才不得不妥协维持与骆家族人表面和睦的关系。但现在由于百里煦的存在,骆家人开始下意识地防备甚至敌视外族人,更加导致事态的恶化。有些外族人甚至都对百里煦钦佩不已,觉得后者是竭力想要破阵而已,才不像骆家人说得好听却什么都不做。

骆方圆和骆雁行的母亲燕芸本就与骆父不和,因为四年前的惨事,他们失去一子,造成夫妻关系无法挽回的破裂,已经正式分居了。

骆家族人之后才陆陆续续地从外族人口中得知了百里煦的真实身份,虽然对这人无比崇高的地位感到质疑,但一个拥有元婴级别的冕下,能够启动四曜悬骨阵也就可以说得通了。只是没想到这位冕下居然一开始那么低调,恐怕真的是别有所图。以至于虽然五年前燕芸知道自家大儿子和一个叫百里煦的人有来往,却一直都以为是碰巧同名同姓而已。

只是纠结这些都没有太大的必要了,四年前四曜悬骨阵启动,阵轮回虽然因此而稍微缩短了时间,只一天就结束了,但玄武大阵依旧平缓安定地运转着,一如这一千多年以来的每一天。

因此那百里煦多半是已经被化为符骨,就算是有再高的修为也一样,所有进入运转中四曜悬骨阵的人都是一样的结果。

包括骆方圆。

骆天覆至今还能回想起来那焦香的烤短脚羊腿的味道,那个同样和他爱笑的小家伙,就那么轻易地再也见不到了。至于没什么存在感的叶光纪,骆天覆选择性地遗忘了。

没有人知道四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骆雁行跌跌撞撞地找到了七长老,但已经启动的四曜悬骨阵,没有人胆敢进入。所有骆家的长老们都知道,这个四曜悬骨阵根本没有凑够符骨数,若是有人敢进去,那么下一秒就会被活生生地炼化为符骨。

所以地下密道现今已经被封存,四曜悬骨阵虽然在运转中,但他们也找不到让其停下来的办法。密道墙壁上的裂阵无法再开启,这也是正常现象,倒也不会再有因为好奇心旺盛而误入的骆家子弟遭殃了。

只是令骆天覆忧心的,是骆雁行之后的状况。痛失兄长后,骆雁行整个人都大受打击,随后父母分居,小小年纪的他竟无人看管,再也无心修习符阵,第二年就失去了嫡系子弟的资格,沦落为旁系。骆天覆并不相信他这个最看好的后辈会变成这样,但亲自过问了他画出的符阵之后,却又不得不承认,这孩子基本上算是废了。

他画出所有符阵上的符文和阵圈,全部都是错误的。

可以说那些低级错误,就算是新入门的小孩子都不会犯。

骆天覆纵使千般不愿,也不得不在几次努力挽回后放弃了。骆家现在一团糟,上次的阵轮回因为时间短暂,根本没有取到预期中一般多的阵图,还有和外族人的紧张关系一触即发,地下的四曜悬骨阵如同悬在他们头顶上的利剑一般让人寝食不安。骆天覆恨不得一个人掰成几瓣来用,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就越来越漠视骆雁行这个原本惊才绝艳的后辈了。

若不是今天恰好经过,他也想不起来这么偏僻的地方就是骆雁行的住处。骆天覆怔了怔,才想起这里原本是骆方圆的石屋,骆雁行原来的地方因为被降为旁系子弟,早就被族中收回了。

想要敲门的手抬起之后又放下了,骆天覆最终还是摇着头叹着气地离去了,他也完全没有想到,这令他纠结了半晌的石屋中,根本就没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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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骆天覆纠结要不要敲开骆雁行石屋的门时,骆雁行却在琅嬛谷人烟稀少的草原上施施然地烧烤着短脚羊腿。

今年十四岁的骆雁行却早已不是四年前那般弱不禁风的少爷模样,常年在草原上奔跑狩猎让他的身体变得强壮有力,虽然穿着缝满补丁的衣服,却遮不住他身上肌肉优美的线条。皮肤也因为经常户外活动而变得健康的小麦色,披散的头发随意地绑在脑后,露出饱满的额头,更显得五官英俊,一双凤眼变得更加锐利,薄唇正抿成了一条直线,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地火阵中央来回翻转的四根短脚羊腿。

连半点目光,都懒得分给蹲在他身边垂涎欲滴的七星斑虎。

准确的说,这只七星斑虎应该叫八星斑虎了,它背上的血色斑点已经长到了八颗,身量也由原来的三丈长长到了足足五丈有余,完全是个庞然大物了。全身漆黑的毛皮亮得几乎反光,从头顶到背脊处依次长着的八颗巴掌大的血色斑点,就像是八颗璀璨的血色宝石,据说等它尾椎处长到九颗血斑的时候,据说就可以化形成为七级高阶灵兽了。因为人家升级了,不能叫七星斑虎了,骆雁行索性给它起了个名字叫血斑。

见那几根短脚羊腿在地火阵的烘烤下滋滋地滴着油,血斑硕大的虎头忍不住凑了过去,却不敢伸出虎爪去抢。因为它曾经有过惨痛的教训,擅动地火阵的下场就是连爪子都烧着。虽然以它的实力倒是不至于受伤,但爪子上的毛可保不住了,它那次可是连续两个月都必须忍受秃爪子的造型,简直就是噩梦!

又烤了一会儿,骆雁行看着火候差不多了,从口袋里抓起一把调味料,均匀地洒了上去。这些调味料都是他从琅嬛谷中自己收集的,有些符草不光可以做符墨,调味也是很好吃的,试过了数种搭配,最终还是决定了五种符草的混合料。当然,其中有一种萸苡籽的味道血斑不喜欢吃,骆雁行只撒在了一根短脚羊腿上。

放了符草调味的短脚羊腿又烤了烤,香味越发浓郁,直把旁边的血斑引得暴躁狂跳。骆雁行终于在对方快要忍不住要吼叫的时候,把那三根没放萸苡籽的短脚羊腿从地火阵中拿了出来,用木棍插在一旁的草地上。

血斑连烫嘴都顾不得了,立刻扑了上去,但稀奇的是它居然没有囫囵吞枣,而是用爪子耐心地把焦香的外皮撕下,一层层由焦及嫩地开始吃。

骆雁行也拿着一根短脚羊腿,用锋利的匕首片开,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其实他这四年长得高壮,还多亏了经常有羊肉吃,若是还和以前一样吃嫡系子弟的吃食,虽然精细,但却真的很难够一个半大小伙子的食量。他捕短脚羊一开始是用符阵陷阱,还要和护食的血斑斗了个你死我活,后来这血斑发觉烤着吃的羊肉更好吃,又觉得骆雁行这小身板的也吃不了多少,便大度地忍受他出现在自己的地盘里掠食了。

没有了血斑的干预,再后来骆雁行捕捉短脚羊,便不再用符阵陷阱,完全地用身体的力量。纯粹地锻炼让他越长越结实,现在他捕捉一只短脚羊都用不着投矛了,直接追上去用拳头轰杀就可以。

因为烤羊的美味增大食量的血斑,很快升级为八星斑虎。原本以为他和血斑这么肆无忌惮,这群短脚羊就会很快被吃光,但谁知道这些短脚羊反而因此而有了种族灭绝的危机感,不停地下小羊仔,再加上骆雁行与血斑沟通,让其在狩猎的时候放过母羊,结果导致这群短脚羊过了四年反而族群扩大,又分出了两个羊群,居然开始为了有限的草资源而战斗了。

骆雁行想起来他曾经看到有短脚羊被逼急了跑去吃骆家草场里的符草,不由得哭笑不得,不过这样也好,他最近两年都偶尔给独居的母亲带羊肉去,说不定过一阵骆家人也会意识到这些短脚羊太泛滥了,那些嫡系子弟的食谱上也会多加几道羊肉为主的菜式。

一人一虎坐在草丛中吃得满足,血斑虽然已经非常克制,但三根羊腿也是风卷残云般地吃完,甚至连骨头都嘎嘣嘎嘣咬碎了吞了下去。舔了舔爪子,血斑还忍不住用铜铃般的虎眼瞥了瞥骆雁行那才吃了三分之一的羊腿,但敏锐的鼻子已经闻到了那羊腿里浓郁的萸苡籽味道,只好不甘心地打了个响鼻,转头开始梳理自己华丽丽的皮毛。

血斑的小动作骆雁行自然看在眼里,得意地勾了勾唇,这萸苡籽自然不是白放的,否则他为什么特意找来这种符草?

其实以血斑的修为,早就可以不用吃血肉之食了,它应该吞噬其他灵兽的晶核来增强修为。但就像是辟谷的修道人士偶尔也会吃些点心,这种愉悦的进食感觉是无论如何也替代不了的。所以若是血斑敞开肚皮吃,那短脚羊群早就灭族了。

吃完羊腿,骆雁行收拾好,便开始精心凝神,专心致志地画符阵。

是的,他并没有放弃修习符阵,只是不再想让骆家的条条框框束缚着他。

有关于四年前发生的事情,他并没有对骆家长老讲实话,他们都以为他没有进到四曜悬骨阵之中,甚至以为他到现在还不知道那是什么阵法,但他已经自己从骆家的隐秘资料中查出来了。事实上,在成为嫡系子弟后,就会有资格借阅一个古老的玉简,在这个玉简之中,放着海量的符阵资料书籍,就算是再用功的人也无法一本本翻阅。他四年前遽变之后,还有一年的嫡系子弟资格,这一年中他什么事都没有做,就只是每天不断地看着这个玉简里的书。

看不懂不要紧,他用自己过目不忘的天赋,强行把这些书全部都记在了脑海里。虽然他没有完全看全,但一年里他所记下来的书的数量,也是相当可观的了。

再之后,他就开始了在草原上的放养生活。

没有符墨不要紧,他可以自己制作,就像是自家哥哥以前那样。

没有符纸也不要紧,他可以直接在地上画阵法,就像自家哥哥以前那样。

他以前也不相信符阵也是可以被改良被简化的,但自家哥哥在四年前就已经那么随意地信手拈来。

现在骆雁行最后悔的不光是四年前没有阻止骆方圆去救叶光纪,更后悔没有更早一点发现自家哥哥的改阵天赋。他只有不断地回忆着他们兄弟俩这一生中最后相处的那一天,从骆方圆那里学来的各种改良符阵,然后在这个基础上,自己再推演改良。

当然,更多的情况就是无功而返,甚至更危险的会发生符阵爆炸。

所以现在骆雁行在钻研符阵的时候,血斑总是离他很近,若是有一点点不对劲,都会及时把他叼出来。

倒不是血斑对骆雁行有多爱护,他只是不想这个可以给他做美味的烤羊腿的家伙就这么挂掉而已。

骆天覆曾经检查过骆雁行的符阵,也不是后者故意作伪,实在是他这样的胡乱改良行为,在其他骆家人看来就是胡闹。骆雁行却知道自家哥哥曾经成功过,因此并不以为意。

血斑今日也是一样,趴在了骆雁行身边不远,一边悠闲地舔着毛,一边注意着他的情况。不过它没过多久就不去在意了,因为已经有很久骆雁行都没有出过岔子了,只是三年前那时候频繁一些。

四个爪子舔完了,再洗洗脸,再坐起来舔舔肚皮……再小憩一会儿……血斑都睡了一小觉了,一睁眼发现骆雁行依旧在埋头研究着符阵,不由得无趣地打了个哈欠。猫科动物除了睡觉就是舔毛,在这个封闭的琅嬛谷呆久了,没有对手吃食无忧,血斑也变得毫无追求,在草丛里打了个滚之后又选了个舒服地姿势睡着了。其间甚至在骆雁行过来拿匕首割它的爪子取血,它也只是不耐烦地睁了睁右眼,随后就在对方安抚性地顺毛动作下懒洋洋地翻了个身继续睡。

骆雁行取了一小瓶血斑的血,便立刻把止血草贴了上去,数了三个数再拿下来的时候,原本被匕首割伤的地方便已经愈合得毫无痕迹。

这并不是止血草强悍,而是对于已经是摸到高阶灵兽门槛的血斑来说,这么点皮肉伤根本就不够看的。而且偶尔被放一点血,也在血斑的容忍范围内。要知道在几年前,血斑就已经被骆方圆培养成每隔几天就要放血的习惯了,现在就当是被蚊子叮一口,也不当回事。

骆雁行却握着温热的瓷瓶发起呆来,当初取血斑的血一开始可没这么简单,那时他已经和血斑的关系搞得比较好了,但还是费了好几个符阵当陷阱都没困住对方。后来还是升级成八星斑虎渐通人性的血斑,在一次吃完了烤羊腿,主动把爪子伸了过来。

原来这老虎以为这是餐费。

骆雁行简直无法想象,当初自家兄长究竟是怎么在那么恶劣的情况下,还坚持给他弄来虎血。当时的血斑可不怎么通人性,脾气还无比暴躁。

越是了解,骆雁行就越觉得心痛,当年的自己为什么就如此骄纵,兄长也不过是大他两岁的年纪,生活得如此艰难不说,还要满足他各种异想天开的要求。而他甚至连一点好脸色都吝啬,真是太混蛋了。

嘴边勉强地勾起一抹微笑,骆雁行想让自己试着学骆方圆那样,清清爽爽地笑起来。但他不用照镜子,也知道此时自己脸上的表情一定很恐怖。

当年,到底自家兄长是如何在比自己现在还要困窘得多的环境下,还能笑得那么轻松自在的呢?

血斑动了动胡须,微睁虎目,就看到了少年脸上挂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不满意地打了个哈欠,粗壮的尾巴一勾,就圈住了少年的腰,一用力就把他拽到了自己怀里,再用爪子搂住,血斑满意地凑过去闻了闻少年身上刚刚沾染上的烤羊腿味道,然后搂得更紧了。

骆雁行无奈地躺在软塌塌的草丛里,微凉的夜风全被身边的血斑严严实实地挡住了。

摸了摸手感无比顺滑的虎毛,骆雁行忽然想起一件不相干的事。因为骆家是符阵世家,所以琅嬛谷关于灵兽的书不太多,但因为许多灵兽的血液是符墨的重要组成部分,所以很多书里也会写一些关于灵兽的资料和情况。当初骆雁行是囫囵吞枣般把那些书都强行记下来的,这三年再慢慢地一本本从记忆里梳理,他这几天看到了一本书中,恰好写了一些高阶灵兽的介绍。根据书中所写,骆雁行未免开始觉得血斑的晋级太快了些。

现在的血斑极通人性,这是已经开始有了灵智的预兆,而晋级七级高阶灵兽,最难最重要的就是灵智。况且他依稀听说这血斑在十年前误入玄武大阵的时候,还只是五星斑虎,怎么算这个晋级速度也是太惊人了些。

难道是那些短脚羊是修炼圣品?

但他也一直吃,除了身体强壮了一些,也没太多反应。

骆雁行胡乱地想了一会儿,便放弃了。因为这琅嬛谷内就只有血斑一个叫得上号的灵兽,无从对比。也许那些短脚羊无以伦比的繁殖能力说不定也算是一种异变……身边有个热烘烘的火炉提供热量,骆雁行很快就不去想别的,放任自己沉入了梦乡。天空中笼罩的雾气转浓,琅嬛谷的夜晚来临,骆雁行和血斑熟了之后,也会直接在草原上露宿不回石屋。反正这里最危险的家伙就睡在自己身边,还能有什么更危险的呢?

血斑也很喜欢抱着骆雁行睡,尤其是在对方烤完短脚羊腿后。只是这天晚上,血斑睡得却并不怎么安稳,感觉到一直萦绕在鼻尖的诱人味道消失了,它不满地睁开双眼,正好看到了少年的身影在黑暗中慢慢远去,不禁一个激灵地迅速翻身而起。待确认了对方离开的方向后,血斑刺进草地中的爪子又缩了回去,本来蓄势待发要冲出去的身体也放松了下来。

少年每个月都会离开一个晚上,血斑虽然不知道他去做什么,但每次回来情绪都无比低落,身上还有一股遮都遮不住的血腥味。血斑也很想跟着过去,但那个方向却是骆家人最中央的聚集地,它以前好奇溜达过一次,结果差一点都没能回得来,得了教训之后就不敢再去了,至少在成为高阶灵兽之前都不敢靠近。

重新趴回了草地上,血斑却再没有任何睡意,一双铜铃大的金黄色虎眼瞪得溜圆,直勾勾地看着骆雁行离开的方向,在夜色中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