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浴血(其一)(1/1)

西班牙,阿尔科孔。

这是一座位于马德里大区的古老小镇,人口不到二十万人,毗邻莱加内斯和莫斯托莱斯,与众多星罗密布的小镇一起拱卫着马德里这座国际大都会。

科鲁兹推开窗,一两缕清晨的朝阳洒在惨白的面颊上,他戴着一副加厚的墨镜,在外人看来根本读不懂被他隐藏起来的表情。

有些年代感的四层小公寓在这座还算现代化的小镇显的有些格格不入,住户大多数是上了年纪的孤寡老人或者拉丁美洲的移民。公寓面前是有些寂静的乌特雷大街,走过一个街区可以看到一片小有规模的商业区,科鲁兹就在那里工作。

胡安•科鲁兹,28岁,阿尔科孔本地人,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死于一场车祸,所以他从小到大几乎是生活在福利院。在这座小镇完成了小学到高中的所有学业后,科鲁兹在一家叫“新千年”的房地产中介公司找到了一份还算稳定的工作,在同事的帮助下,他租下了一间离公司只相隔一个街区的单身公寓,一直住到了今天。

接近三十年的人生里,他完全没有离开过这座小镇,高中毕业开始工作后,他甚至极少走出这个街区。从不外出旅游、从不去几公里外的体育馆看球赛、从不去市中心的百货中心购物、从不患上需要去大医院的顽疾、从不去特色餐厅消费、从不去夜店或者酒吧消遣……他就是这么一个尘埃般平凡的上班族,数十年如一日无限循环着公司到家不到两百米的短暂路程,身材平平,相貌平平,脸上没有易于识别的胎记,行为姿势也没有左撇子或者残疾,如果隐匿在人群中或许就再永远也找不到他。

早晨六点半,起床,洗漱,穿好快掉色的工作服,戴好墨镜,打开窗户交换新鲜空气。

早晨六点四十五,在冰箱中拿出昨天下班时在楼下便利店买的新鲜三明治和甜牛奶,放进微波炉加热,他不喜欢吃冷食。

早晨七点,离上班还有一个小时,打开电视机收看当地的晨间新闻。

阿尔科孔发生了第八起女性失踪案件,没有找到任何相关的嫌疑人,受害者的家属正在向马德里的警察局施压,这件事已经惊动了议会,专案组已经在近期组建,警察局方面也呼吁女性不要单独行走。

早晨七点十五,关掉电视,收好昨晚加今晨的生活垃圾。

早晨七点二十,走进储物间,掀起蒙在一大堆杂物上的黑布,下面是八个产地和包装一模一样的搬家用储物箱。箱子俄罗斯方块般整齐堆放在一起,每个箱子都贴了写着日期的标签,即使是标签上的时间都是按照先后顺序排列的。

科鲁兹小心翼翼地抬出了压在最底下的箱子,标签上的日期是半年前,里面隐隐还有些异味迟迟没有消散。

箱子靠近墙壁的的另一侧,用黑色的记号笔淡淡的写着一个女人的名字。

——卢娜,这是科鲁兹杀死的第一个女人。

他看都不看就把手伸进箱子里,抓阄似的拿出来了一根细小的骨头,紧紧地捏在手中,直到汗水从手心溢出。这是一根属于人体的趾骨,肉身已经完全腐败,只剩下了一个个破碎的骨架。

半年前的某一天,这个叫卢娜的女人来到了科鲁兹工作的房地产中介公司,她是一名才辞职的咖啡店员工,靠工作积累了一笔钱后,想拥有一家属于自己的咖啡店。

负责处理卢娜小姐业务的中介人就是科鲁兹,看到那个女人的一刹那,他感觉内心深处一种隐藏了很久的嗜血欲望被逐渐唤醒。科鲁兹在公司里强忍着这种奇怪的欲望,卢娜长的并不漂亮,身材在同龄女孩里也不是最好的,可这个女人一出现在公司里,科鲁兹的手就不自觉地握紧了剪刀,想一击刺向女人的动脉。

他不停地克制住自己,有时在商谈时甚至以肚子不舒服为借口,跑到公司洗手间的隔间,撕咬着双手的指甲。以前在福利院的时候,遇到了思考困难的问题,他就会不禁咬破指甲,久而久之,这已经变成了他的一个情不自禁的习惯。

签订合同的那一天,科鲁兹感到了深深的绝望。这可能是这个女人最后一次来到公司里,意味着他们此后或许再也没有什么交集。这个他朝思暮想都想撕碎的女人,将要在他的眼皮底下溜走,就像从狮子的眼中逃走的猎物。

罪恶的种子开始生根发芽,当它绽放出毒花之时,一切可能就无法挽回。

科鲁兹以业务聚餐为借口,把卢娜小姐约到了自己的家中,让她喝下了早已准备好的掺安眠药的牛奶,趁她昏睡之时,用剪刀切断了她的喉咙。

年轻女人的鲜血“滴答滴答”从沙发边沿滴下,很快就染红了地板。科鲁兹的手指颤抖着沾了几滴鲜血,还有余温的血液竟然让他感到了些许心安,好像压在心底的某块石头碎裂了。

“你终于……找回了曾经的自己。”身后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科鲁兹猛然回头,窗台敞开着,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坐在上面。陌生男人穿着一身漆黑的雨衣和高高的礼貌,礼貌的帽沿压的很低,昏暗的光线下看不见他的面孔。他的手里握着一把很普通的雨伞,可外面分明没有下雨。

科鲁兹举着剪刀,警惕地正对着目睹了他的暴行的陌生男人。这栋旧公寓没有安装防盗网,可是通过水管爬到三楼也是一件危险的事。况且这个人可能是杀人行为的第一目击者,如果事情败露,他在法庭上将毫无为自己辩解的机会。

“那段被删除的人生,终于在鲜血的指引下被唤醒了么?”陌生男人盯着鲜血未干的尸体,冷冷地说。好像完全是故意似的,他随手把一个深棕色的玻璃瓶扔到了科鲁兹的身前。

被删除的人生……科鲁兹突然想起自己的人生有一段确实是空白的,从父母车祸死亡到被送到孤儿院,这段记忆一直是混沌不清的状态,他几乎不记得其间发生过的所有事情,甚至那个空白时间段左右发生的种种事情,在大脑中像一个个破裂的碎片,他无法按照正确顺序把它们组合到一起。

他一直并不在意这段似乎不存在的记忆,人难免会忘记很多事情,而这些事情大多数都是无关紧要的。你既然忘记了它,它就自然没有存在的价值。

可这个陌生男人的话唤起了他最深沉的恐惧,这个男人显然是了解他的过去的,可“鲜血”又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在这个时间带着这样的答案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科鲁兹捡起陌生男人丢下的玻璃瓶,玻璃瓶大约只有一个中指粗长,像药店里卖的口服液包装瓶。出于好奇心,他拧开了玻璃瓶的旋盖。

大脑忽然昏昏沉沉,仿佛被重拳击打过,又仿佛才从昏睡中醒来。一股恶心的感觉直窜心头,里面的液体……看起来像是动物的新鲜血液,当它接触空气的一刹那,液体竟然沸腾了,微微冒着暗红色的蒸汽。

他没有丢到这让他极其难受的东西,反而把里面的液体全部倒在了喉咙里,像得到了圣水的信徒。

身体开始燥热瘙痒,科鲁兹抓挠着身上的每一寸皮肤,直到皮破血流。饥饿感袭来,他扑向尚有余温的遗体,贪婪地吮吸着伤口不停渗出的鲜血。

“劣等生物。”陌生男人离开前,甩下了一句他没有听见的话。

情绪恢复理智后,科鲁兹把混乱不堪的屋子打扫了一遍,残缺的遗体被他切下了双脚藏匿在了储物间的箱子里,剩下的部分经过分解后抛弃在了下水道。他没有感到恐惧,反而还有一丝安心,好像心里压抑了很久的心结被解开了。

第二天,他重新又变成了年轻的普通上班族开始了枯燥的生活。回到家后,他喜欢打开储物箱,默默地看着他保留下来的最后一点遗骨,在暗无天日的密室里一天一天腐烂,直到最后变成一堆冰冷的白骨。

渐渐的,科鲁兹变的越来越难以控制自己,有时走在街上,鼻尖略过女性香水的气息,那种欲望总是会被强烈地激起。他默默地撕咬着自己的指甲,迫使自己不要在人群面前失去理智。卢娜小姐的失踪案引起了当地警署的关注,由于得到的线索不足又没有发现尸体,案件的调查最后不了了之,被列为了悬案。

人们似乎从不愿意相信这样的事情可能落到自己的身上,这件失踪案不到一个月就失去了热度,社会上甚至有自媒体炒作卢娜小姐和男朋友私奔去了外国。科鲁兹在压抑了三个月后,终于把獠牙伸向勒第二个目标……

接下来,他就这样重复着一遍又一遍的犯罪计划,对鲜血的渴求越来越频繁,只有在吸食鲜血的时候那颗躁动不安的心脏才能得到短暂的平静,而他狩猎的周期也逐渐缩短。第八位失踪者是一名到阿尔科孔实习的马德里女大学生,她的失踪让马德里当局再也无法坐视不管,议会责令马德里警察局组建联合调查团,不惜一切代价侦破这个恶性案件。

“看来要必须寻找新的目标了。”科鲁兹自言自语退出了储物室,“这些愚蠢的警察。”他时时刻刻在关注关于这个案件的报道,调查团还在寻找这些失踪女孩的联系,目前没有怀疑到他的头上。

早晨七点四十,科鲁兹提起公文包,离开了公寓,公司离自己的家只有十五分钟的不行路程,这些年他从来没有迟到过一次。

科鲁兹在空荡荡的楼道里慢慢地走动,鼻尖不停地嗅着周围的空气,自从身体出现变异以来,他的嗅觉愈发灵敏。

“胡安•科鲁兹先生,是吗?我们有几个问题想和你谈谈。”两个穿着冲锋衣的男人拦住了科鲁兹去上班的路,这两个人的身材远比他高大壮,手指上佩戴着格斗用的指虎,言语里泄露出藏匿不住的杀意。

“葡萄牙人找我做什么?”科鲁兹面不改色地回答,他听出了这两个男人明显的葡萄牙口音。

“我是何塞•桑托斯,我们来自伊卡瑟德,一个研究超自然现象的国际组织。”其中一个人拿出了一枚拇指大小的金属徽章——被锁链束缚着的十字架,“最近半年发生的女性失踪事件,我们有一些相关的问题需要和你讨论,希望科鲁兹先生配合。”

“哦?该说的我都已经和当时询问我的警察说了,再说我也没有义务接受一个我不知道的国际组织的盘问吧。”科鲁兹扬起眉毛。半年前,卢娜小姐失踪后,他作为受害者失踪前接触的关键人物之一,接受过当地警署的询问,由于缺少重要证据,他并没有被列入嫌疑人名单,只是经过了一些例行公事似的简单询问后就释放了。

“我们对失踪案件不感兴趣,这也不是我们的调查范围。我们只希望借助或许与您相关的失踪案,了解一下其他的事情。”桑托斯放慢了语速,“比如——您最近身体上的微妙变化,或者是想起什么忘记了很久的东西。”

“当然,我们不是怀疑您,科鲁兹先生。”另一个人说,“我们只是根据阿尔梅达•卢娜小姐失踪前接触到的相关人员进行逐一排查,她是失踪事件的第一位受害者,我们要找的东西可能就隐藏在这份名单里。”

“这不会耽误您很多的时间,如果您不是我们要找的人,我们会给予您一定的补偿,作为和我们配合的回报。”桑托斯接着说。

“这样啊……”科鲁兹的眼神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隔着深黑的墨镜却无法看清。

他拿出了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是,经理先生,我是科鲁兹。”他边打电话边微微点头,好像真是一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普通上班族,“我遇到了一些麻烦的事情,所以今天或许会耽误十到十五分钟,如果造成不变真是万分抱歉。”

科鲁兹反复把一个敬语重复了几次后总算挂掉了电话,“很抱歉只能给你们十分钟的时间,我的经理是一位死板的人。”

桑托斯点点头,“感谢您的配合。”

“现在是上班的高峰期,在这里很容易对过路的人们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我们能把交谈的地点改为楼顶吗?那里几乎没有什么人来打扰我们的谈话。”科鲁兹指指向上的楼梯。

桑托斯和同伴对视一眼,有些犹豫不决。

“不用担心,这栋公寓只有你们刚才进来的唯一一个出入口,我不会因为想逃避而跑掉的。”科鲁兹已经踏上了楼梯,桑托斯和同伴紧紧跟在身后,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天台空旷的像一个室内足球场,四周的边沿隔着生了锈的护栏,地上积了一层可以留下脚印的灰尘,通往天台的门要用力推才能勉强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看来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没有任何监控设备,确实是一个适合密谈的场所。

“请提问尽量简便一些,我认为一直重复一句话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科鲁兹说。

“那我们就开门见山了——第一,卢娜小姐失踪的那一天晚上,您在什么地方?能把您提供给警察的证词重复一遍吗?”桑托斯的同伴问。

“在家里,收看晚间新闻,我的生活非常有规律。”科鲁兹应声说。

“第二,据我们调查,卢娜小姐失踪前曾被目击在乌特雷大街独自徘徊,好像在等什么人,时间是下午六点,您下班的时间,作为生物钟极其规律的人,您应该在那一天看到卢娜小姐了的吧。”

“没有,我接待过很多顾客,我也不会在意与我无关的事情。”科鲁兹回答的更加干脆利落,好像是预先准备好了的答案。

“最后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是桑托斯亲口问的,“卢娜小姐失踪的那一天,乌特雷大街的监控器发生了故障,也就是那一天的乌特雷大街是监控盲区。但是我们调查了与乌特雷大街毗邻的米兰大街和奥斯陆大街的监控,在当天下午五点半发现了卢娜小姐的身影,然后就再也没有看到她走出来。我们认为她一定在这条街的某处遭遇了不测,您也这么认为吗?科鲁兹先生。”

“谁知道呢?”科鲁兹说。

“我们还调查了您经常光临的便利店,您的购物时间与购物的内容都很固定,所以店主对您的印象很深刻,所以您如果哪一天没有来,店主可能也还记得。”桑托斯说,“我们询问了店主,您在半年前的某一天没有去购物,而那一天——正是卢娜小姐失踪的那一天。”桑托斯的同伴说,“这一点,希望您可以做出解释。”

“因为——”科鲁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好像心里的一层窗纸被戳穿后反而如释重负的感觉,“我刚才说的一切都是我编的。”

他缓缓摘下墨镜,扔在地上,血红色的瞳孔绽露出异样的凶光。

日本,神户,有马温泉酒店。

早晨七点半,山涧的朝阳从半遮半掩的百叶窗挤进和式餐厅,身着黑色和服的厨师戴上素白的头巾,把新鲜的鲮鱼籽切成细小的薄片,敷上冰块。暖色的阳光下,淡黄色的鱼籽像被镶嵌了一粒粒微小的水晶,熠熠生辉。

洛彦凛和亚璃坐在餐厅的某个二人座,餐厅空荡荡的,有种前朝皇宫的萧条感。这座温泉酒店的早餐供应一般是在九点钟,当然也为不同需求的旅客提供时间更早的餐饮服务。

洛彦凛七点钟就被亚璃掀开了被子,把衣服扔在了他的脸上,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看手机的时间,“我说……你是不是把时间搞错啦。”他又裹上了被子,翻个身,昨天可能是他出生以来玩的最疲倦的一天,此时此刻他的身体只有一种快散架似的酥松,尽管清晨的阳光已经照到了脸上。

“难道你想和六大家那帮人一同吃早餐吗?不是每个六大家的人都像青司哥哥那样温柔哦。”亚璃已经穿好衣服梳妆打扮洗漱完毕,叉着腰站在一旁用脚轻轻地踢着他的被子,“快起来啦,要不我去打点冰水帮你清醒清醒。”

“别别别别别,井上大小姐,我这就起来。”洛彦凛仿佛真的被冰水泼过一般,“嗖”地从榻榻米上坐起,“那个……我要换衣服了,你能出去一会儿嘛……”他不好意思地指了指门外。

“哼,我在外面等你,给你十五分钟,可别又睡着了哦。”亚璃转身离去了。

洛彦凛慢吞吞地套上昨晚准备好的换洗T桖,他对着身前的穿衣镜打量亚璃的背影,她又换回了简单清爽的运动少女风,白色短袖、牛仔短裤、白色及膝长袜。他感觉昨晚的港口摩天轮上,那个穿着粉色和服的忧郁少女仿佛是另一个陌生的女孩,而那只是一场长长的梦。

虽然这是洛彦凛十八年的人生第一次和女孩子住一个房间,还是那么可爱的美少女,一些他担心过的尴尬事情还是没有发生。可能是太累了,昨晚回到房间后两个人冲了简单的温水澡,吃了点作为宵夜的青瓜寿司,就披上睡衣倒头大睡,积累了一天的倦意麻痹着洛彦凛的大脑,不到一会儿他就睡着了,甚至没来得及说一句“晚安”。

豪华酒店的早餐供应往往是无比高效的。坐了不到五分钟,打扮成传统大和抚子的漂亮女服务员小碎步端上了鲜榨的芒果汁和晶莹剔透的鲮鱼籽。正当洛彦凛觉得“这日本的早餐也太没有排面了吧”的时候,女服务员推着沉重的餐车,停在了他的身旁。

烧梅、三文鱼寿司、烤鲨鱼排、蟹黄三明治……一道道他想都想不到的菜肴几乎环绕了这个餐桌两圈,所有的菜盘都摆放好后,服务员戴上手套,从揭开了的白布中慢慢端出了一个还在沸腾的木质锅。

里面煮着的是……豆腐?

女服务员给了洛彦凛和亚璃一人一个带勺子的小碗,加一个有很多格子的调味盘,每个格子都盛着一种调料,韩式泡菜酱、日式照烧酱寿司酱芥末酱、印式咖喱酱……最亲切的是,里面竟然还有山西老陈醋和吃麻辣烫必加的辣椒油。

服务员好像知道就餐的两个人中有一个是外国人,用英语讲解水煮豆腐的吃法。用汤匙添到碗里,混上适合胃口的调料,捣碎后搅拌,有点儿像中餐里的豆腐脑。洛彦凛虽然不至于完全听不懂这蹩脚的日式英语,但他还是希望这位漂亮的女服务员能再讲一次,因为他觉得她的声音像能登麻美子。

洛彦凛感觉自己的脸被打的“啪啪”响,豪华酒店就是豪华酒店,如果早餐真的只有那么一点不够塞牙缝的鱼子酱,它就辱没了有马温泉这个高贵的名字。

“真安静啊,搞得我都想在这个小镇里走走了。”洛彦凛望着窗外,口里嚼着烤焦的鲨鱼肉。

“醒醒我的朋友,你先想想等一下怎么面对六大家的盘问吧。”亚璃小口啜饮掺了白糖的豆腐乳,“虽然希尔教授说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就好了,但谁知道他们会怎么刁难你呢?”

“诶诶,你这样大声说话真的不要紧吗?”洛彦凛慌乱地看看四周,用餐的还是只有他们两个人。几个女服务员并排站在较远的位置,但她们的目光却很敏锐,只要杯子里的果汁见底了,她们会立刻倒满,再悄悄地离去,直到顾客亲自说“已经够了”。

“怕什么,现在这个餐厅里会中国语的只有我们两个人。”亚璃继续用着正常说话的声音和语调。

洛彦凛想想觉得也是,“你就别刺激我啦,我还想舒舒服服吃完早餐呢。”他不太想谈论等下即将召开的圆桌会议。

“那我看,你没有什么食欲啊。”亚璃说。的确,除了烤鲨鱼排和水煮豆腐,其他的菜洛彦凛几乎没有动筷子,生鱼片摆成的图案甚至原封不动的在盘子里。

“那是因为我不习惯这个味道嘛,哪里有一大清早就吃刺身的。”洛彦凛嘟囔着,他不禁有点怀念家楼下十块钱一大碗的牛杂粉。

“哦,也是哦,你肯定不会习惯这个口味的,那你不吃就给我吃。”亚璃把属于洛彦凛那一份的刺身连同盘子断到了自己面前,“勉强填饱一下肚子吧,等下中午我们去小镇里逛一逛,寻找有没有什么特色小吃。前提是——你不被单独留下来谈话。”

“啊?还要被单独留下来?我不是在开月考批斗大会吧……”洛彦凛很诧异。

“开玩笑的啦,你是希尔教授的人,他们不会这么不给教授先生面子的。”亚璃浅笑着说。

“别吓我呀……”洛彦凛装作“生气了不理你了”的样子,但他的心里其实并不生气,唯独被亚璃捉弄的时候,他甚至有一点微微享受的感觉。

“哟,两位用餐还愉快吗?”旋转楼梯的方向传来了均匀的脚步声和男人舒缓的声音。

“竹……竹内先生……”洛彦凛像是又被吓了一下。亚璃的表哥微笑着朝他们挥手,那个披散着褐色卷发像夜店男公关的人。

“起这么早?”亚璃看也不看竹内青司,继续自顾自地用餐。

竹内青司随手从旁边的餐桌抽出座椅坐下,接过了服务员小姐递上的芒果汁,或许是因为他温柔忧郁的气质和万里挑一的那张脸,和女服务员四目相对时对方竟有一丝躲闪。

“尼泽兰先生让我在私下照顾一下二位,他知道你们会这么早起床来这里吃早餐。”竹内青司说,“这里的饮食还习惯吧,洛先生。”他微笑地看着洛彦凛,洛彦凛正在满脸幽怨地给碗里的豆腐加糖,旁边还有他难以下咽的生鱼片。

“很习惯,多谢款待。”恭维话从洛彦凛的口中脱口而出。他想起曾经在某本书里看到,如果你同时邀请一个美国人、一个中国人和一个日本人到你的家里做客,但你招待的饭菜缺难以下咽,这时美国人会当面指出“这也太难吃了吧”,然后不会再把筷子伸向这盘菜,中国人会说“味道不错”,然后也不会把筷子伸向这盘菜,而日本人就有点硬盒了,他不仅会称赞这盘菜的味道,还会面带笑容忍着全部吃完。这当然可能只是一个冷笑话,来衬托不同国家人们的为人处世态度,但洛彦凛真的觉得……让他把这盘生鱼片沾上芥末酱后全部吃下去,他做不到……

“你可是本家的人诶,怎么教授先生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的大家主不会把你看作叛徒嘛。”亚璃说。

“因为我向大家主小姐解释说,我只是很关心我的妹妹啊。大家主小姐并不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她听了我的解释当然会让我好好关照你。”竹内青司颇有些自豪地拍拍胸脯。

“得了吧,我可不信大家主会让你去关照一个羞辱本家神社的人——这是用你们给我强加的罪名来说。”亚璃白了她的表哥一眼。

“嘛……当然也还说了一些其他的东西啦,总之你的哥哥我还是得到了大家主信任的。”竹内青司说,“现在到会议开始还有一段时间,你要去看看千奏阿姨吗?”

“妈妈?”亚璃的目光缓和了下来,“她也来了吗?”

正在埋头吃东西装作不闻不问并且什么都听不懂的洛彦凛听到了“妈妈”这个词,猛然一惊,他第一次听说亚璃的母亲。她说起自己的母亲,没有说“おかさん”这个生硬的单词,用的是世界各国通用的“mama”。

“嗯。”竹内青司点头,“当年的事……千奏阿姨一直都很愧疚,她曾想让竹内家收留你,但是老爷子不想和井上家闹矛盾,于是拒绝了她的请求。”

“原来还有这种事啊,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亚璃轻轻地说,仿佛在自言自语,“当年我因为舞蹈动作僵硬被老巫女折磨时,她总是请求老巫女给我一些宽容。每次回到北海道的竹内家,她也让老爹多给我一些远离神社的休息时间,哪怕只有半天……”

“我现在就去通知千奏阿姨。”竹内青司准备站起身。

“慢着!”亚璃的目光突然变的尖刀般凌厉,“老爹在不在?”

“井上孝夫叔叔?他这次是作为本家干部参加会议,应该和千奏阿姨住在一起吧。”竹内青司说。

“那就不必了,不能让井上家主看见妈妈和我这个罪人沾上关系。”亚璃平静地说,“我的双手沾着鲜血,亵渎了我应该侍奉的本家英灵,如果在过去的时代,我可能已经被本家的私刑处死了吧。”

“这么多年了,你还在耿耿于怀么。你只是杀死了一个猥亵女学生的人渣老师,换作我,我也会这么做。”竹内青司也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的妹妹,一点也不像开玩笑。

“没有啊,我也不后悔杀了那个人渣,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可能会把那个家伙再杀一千次一万次。”亚璃摊开手,“我现在很快乐,因为我从被束缚的命运中解脱了。”

“这样我就安心啦。”竹内青司笑着点头,“昨天晚上,我在你的脸上看到了笑容,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你笑的这么疲倦开心呢,相信你和洛先生度过了难忘的一天。”

亚璃在桌子底下轻轻踹了竹内青司一脚,“你不肉麻会死。”

“好了,现在该谈谈正事了。”竹内青司把语言切换到了中文,这显然也是要说给洛彦凛听,“关于等下的会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