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1/1)
夜色如墨,大理寺天牢。
这里是整个京城最阴森的地方,空气里常年弥漫着一股潮湿、腐朽和绝望混合的气味。火把在墙壁上燃烧着,投下摇曳不定的光影,将人的影子拉得如同鬼魅。
钱掌柜被单独关押在一间最深处的牢房里。
他蜷缩在铺着发霉稻草的角落,浑身不住地发抖。白天被抓时的嚣张和侥幸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恐惧。他知道,自己这次是栽了,栽得彻彻底底。
他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魏王和李先生能像他们承诺过的那样,保住他。只要他咬紧牙关,把所有事情都扛下来,他们一定会救他出去,还会给他家人一大笔钱。他只能这样一遍遍地安慰自己。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牢房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两个狱卒提着灯笼,一边走一边低声交谈着。
“听说了吗?魏王那案子,好像有变数了。”一个声音压得极低,但在这死寂的牢里,却听得格外清晰。
“什么变数?人赃并获,还能有什么变数?”另一个声音透着不屑。
“你懂什么!今天下午,魏王府的那个李德裕,李先生,亲自去咱们寺卿那儿投案了。他说啊,这事儿跟魏王没关系,都是这个姓钱的掌柜,监守自盗,还想栽赃主子!”
“真的假的?那魏王岂不是冤枉了?”
“谁说不是呢!我听说啊,李先生已经跟上面递了话,说这个钱掌柜嘴巴不牢靠,留着是个祸害。为了保全王爷,也为了不让这奴才乱攀咬,已经安排好了。明儿一早,就让他在牢里‘畏罪自尽’。”
“畏罪自尽?啧啧,够狠的。那他一家老小怎么办?”
“李先生说了,都‘照顾’好。他那个在城南开米铺的内弟,还有他那个刚满七岁的宝贝儿子……都会被‘好好照顾’的。只要他死得干净,他一家人就能活得‘安稳’。”
两个狱卒的声音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牢房里,钱掌柜却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畏罪自尽?照顾家人?
他不是傻子,他听得懂这些话里的意思!这是要杀他灭口!还要用他的家人来威胁他,让他自己了断!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他原以为的靠山,他原以为的承诺,在这一刻,都变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为魏王府卖命了十几年,手上沾了多少肮脏事,到头来,他就是一枚随时可以被丢弃的棋子!
不,他不想死!他更不能让自己的家人因为他而受到伤害!
恐惧、愤怒、背叛……种种情绪在他胸中交织翻滚,几乎要将他撕裂。他的忠诚,在死亡和家人安危的威胁面前,瞬间土崩瓦解。
就在他精神即将崩溃的时候,牢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了一道缝。
一道瘦小的身影闪了进来,正是林小树。他换了一身狱卒的衣服,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脸上挂着一副玩世不恭的笑容。
“钱掌柜,大晚上的,没吓着吧?”林小树将食盒放在地上,从里面端出一壶酒,两个小菜,慢悠悠地说道,“我们太子妃娘娘说了,您是个聪明人,怕您在里面想不开,特意让小的来陪您喝两杯,顺便给您指条明路。”
钱掌柜猛地抬起头,双眼赤红,像一头被困的野兽,死死地盯着林小树:“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林小树给自己倒了杯酒,抿了一口,“就是想告诉您,有的人想让您死,但有的人,想让您活。怎么选,看您自己了。”
他把另一只酒杯推到钱掌柜面前:“李德裕能用你的家人威胁你,我们殿下,就能保住你的家人。前提是,你得拿出足够的诚意来,换他们的平安。”
钱掌柜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看着眼前的酒杯,又想起了刚才那两个狱卒的话,脑子里乱成一团。
林小树也不催他,只是自顾自地夹着菜,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啧,这烧鸡不错。钱掌柜,您可得想清楚了。是当个被人灭口的冤死鬼,全家老小都落在仇人手里任人宰割呢,还是当个污点证人,把知道的全说出来,换自己一条活路,也换家人一个安稳的后半辈子?这笔账,您这么精明的生意人,应该会算吧?”
“我……我凭什么相信你们?”钱掌柜的声音沙哑干涩。
“就凭我们殿下是太子,是未来的君王。君无戏言。”林小树放下筷子,神情难得地严肃起来,“也凭……你现在除了相信我们,别无选择。”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钱掌柜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他扑了过来,一把抓住牢门,嘶声喊道:“我招!我全都招!李德裕是怎么教我做假账的,魏王是怎么下令让我去毒害太子妃的,还有这些年他们做的所有脏事,我全都知道!我写!我全都写下来!求太子殿下救救我,救救我的家人!”
林小树的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他朝外面打了个手势,立刻有人送来了笔墨纸砚。
东宫,书房。
灯火通明。
沈演之看着面前那份写满了密密麻麻字迹、还按着鲜红手印的供状,久久不语。这份供状,比那本秘密账本,还要致命。它详细叙述了李德裕如何一步步策划,魏王如何亲自下令,甚至还牵扯出了几位朝中与魏王过从甚密的大臣。
这是李德裕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雷霆反击。他以为自己可以操控人心,却没料到,宋清沅对人心的洞察,远在他之上。
“攻心为上。”沈演之轻声念着这四个字,转头看向身旁的宋清沅。她的脸上带着一丝倦意,但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仿佛能看透一切迷雾。
“他想用一个死人来翻盘,我们就给他一个活着的证人。”宋清沅微微一笑,“现在,轮到李德裕头疼了。”
沈演之握住她的手,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激荡和爱怜。他有时候真的觉得,上天将她送到自己身边,就是对他最大的恩赐。
“清沅,”他郑重地说道,“天亮之后,我便带着这份供状,再去一次大理寺。我倒要看看,当这份供状摆在李德裕面前时,他那张从容不迫的脸,还能不能绷得住。”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一股夹杂着泥土芬芳的清新空气涌了进来,吹散了书房内一夜的沉闷。
远方的天际,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新的一天,就要来了。而这场精心布局的棋局,也终于迎来了最后的“将军”。这一次,他们要将死的,不仅仅是对方的“车”和“马”,还有那个自以为是的“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