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阴邪(1/1)

温照影这夜睡得格外早。

换下绣裙,卸下钗环,她躺在柔软的被褥里,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安神香气息。

辗转片刻,许是白日里耗了太多心神,倦意终究是漫了上来,她渐渐沉入梦乡。

江闻铃像往常一样守在门口,背脊挺得笔直,墨色的身影在廊下的灯笼光晕里,成了一道沉默的屏障。

夜色渐深,远处更夫打更的梆子声,一下又一下,敲打着寂静的夜。

帐内,温照影睡得正熟,呼吸匀长,脸上带着白日里难得的松弛。

她没有做梦,意识像是坠入了一片温软的云里。

可就在这时,身子却突然不可控制地颤抖了一下,像是被什么冰冷的东西缠上。

紧接着,一股强烈的悬空坠落感猛地袭来,五脏六腑都像是被翻了个个儿,惊得她猛地睁开眼。

她刚撑着身子坐起来,帐子还没来得及掀开,门外就传来江闻铃的声音:“怎么了?”

温照影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她定了定神,声音还有些发颤:“没什么,许是……鬼压床。”

门外的剪影顿了顿,没有再追问,又退回到原来的位置,继续沉默地守在那里。

可帐内的温照影却再无睡意,心有余悸地攥紧了身下的锦被。

那坠落感太过真实,真实得让她脊背发凉。

她不敢相信夏侯夜,更不敢完全相信自己此刻是安全的。

江闻铃说那是需要三夜摇铃的蛊,可她偏隐隐觉得,夏侯夜给她下的,或许根本不是那种……

毕竟,那个男人的心思,诡谲得像深不见底的寒潭,谁又能猜得透呢?

她侧耳听着门外的动静,除了风声和远处的梆子声,再无其他。

可就是这份安静,却让她更加不安。

她知道江闻铃就在外面,可心底那点莫名的预感,却像藤蔓一样悄悄滋长,缠得她心口发闷。

夜,还很长。

她突然站起身,缓缓敲敲门。

江闻铃即刻答:“我在。”

“闻铃,你进来吧。”她轻声道,尾音还带着颤。

早知如此,便不问那药的来历了。

门外的江闻铃显然愣了,白日还好,夜里共处一室,他怕于她名声不好。

“那姐姐莫怪我唐突了。”

语罢,江闻铃把门打开,映入眼帘的就是裹着素衫长发披肩的温照影。

江闻铃推门进来的瞬间,廊下灯笼的光晕随着他的身影漫进帐内,在地上投下一道斜长的影子。

他脚步放得极轻,几乎没发出声响,走到离床榻三尺远的地方便停住了,身姿依旧挺拔,却比在门外时多了几分敛藏的拘谨。

温照影坐在床沿,她抬眼望过去时,正撞见江闻铃眼底那点未散的关切,沉实又温润。

他就那样站在原地,既不靠近也不催促,却让这空旷的内室忽然变得踏实起来。

“外面……没什么动静吧?”

“没有。”江闻铃摇摇头,补充道,“我一直听着的。”

他总是这样,把所有的周全都做得不动声色。

帐外的梆子声又响了,已是三更天。

“姐姐要是还怕,我就在这儿守着,不出去了。”

温照影望着他被烛火拉长的影子,那影子恰好落在她的裙角边,像在无声地牵伴着。

她忽然觉得,这漫漫长夜,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嗯。”

她轻轻应了声,重新躺回床榻,将自己裹进被褥里。

此刻的长街。

夏侯夜孤身走着,一身深紫锦袍拖曳在地,衣料上绣着暗金色的莲纹,在昏暗中若隐若现。

他没束发,长发如瀑般垂落,几缕不听话地拂过颈侧,被一枚镂空的银蝶别子松松挽住。

他左耳悬着枚银环,走动时与发间的银扣相撞,“叮——”的轻响,细碎。

轻响一点点在空荡的长街里荡开,又被远处的黑暗吞噬,反倒生出几分鬼魅的回响。

他生得过分好看,可那好看里裹着淬毒的冰,唇角噙着的笑意漫不经心,却让人脊背发凉。

他晃着手里的银铃,铃音时而急促如催命符,时而轻缓似情人低语。

脚步不紧不慢,惊起几只夜虫,扑棱棱的翅声在这死寂里。

风从街尾卷来,那半片银铃在他掌心转了个圈,铃舌撞出的声响陡然拔高,像一声凄厉的哨,划破了这沉沉的夜。

远处的更夫似乎被这声音惊到,梆子声顿了半拍,才又怯怯地响起来,一下,又一下,敲得人心惊肉跳。

夏侯夜低低地笑了,笑声混在银铃里,沿着长街蔓延开去,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藏在黑暗里,随着他的脚步,缓缓睁开。

他忽然停在街心,仰头望着天边残月。

绣坊内。

窗外的风声渐歇,偶尔有夜露打在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响,倒成了这寂静里唯一的计时声。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帐内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江闻铃立刻屏住呼吸,视线落在帐帘晃动的弧度上。

只见温照影扶着床沿坐起身,长发披散在肩头,眼神带着初醒的迷蒙,像蒙着层薄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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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渴……”她声音低哑,带着刚睡醒的慵懒,慢吞吞地起身,往桌边走。

江闻铃没有动,只目光紧随她的身影——

她脚步有些虚浮,却还算稳当,瞧着与寻常醒来无异。

温照影走到桌边,拿起茶壶倒了杯温水。

江闻铃正松了口气,却见她端着杯子转过身,脚步忽然加快,直直朝他走来。

他心头莫名一紧,还没来得及反应,迎面就泼来一片冰凉——

“哗!”

水线劈面而来,带着猝不及防的力道。

江闻铃下意识闭眼,水顺着额发往下淌,模糊了视线,睫毛上挂着的水珠硌得眼生疼。

“照影?!”

他心头一沉,瞬间意识到不对,几乎是凭着本能,伸手往前一探,准确抓住了她正要收回的手腕。

那手腕纤细,却在他掌心剧烈地挣扎起来,力道大得不像她平日所有。

江闻铃猛地睁开眼,水珠顺着下颌滴落,视线清晰的瞬间,他撞进了温照影的眼里。

那双眼此刻冷得很,全然不见方才的迷蒙,只剩一片陌生的狠戾,仿佛要将眼前人撕碎。

“照影!你怎么了!”

他攥紧她的手,能清晰感觉到她手腕上的颤抖,不是害怕,是一种疯狂的、不受控的挣动。

可温照影像是没听见,另一只手猛地朝他推来,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胳膊。

江闻铃不肯松劲,只稍稍用力将她往回带,目光死死锁着她的脸。

就在这时,一滴泪毫无预兆地从她眼角滑落。

那滴泪坠落后,她眼里的冰冷似乎裂开了条缝。

挣扎的力道忽轻忽重,像是有两个灵魂在这具身体里撕扯。

江闻铃的心骤然揪紧,他忽然明白,这不是她,又或许,是被什么东西困住的她,正拼尽全力与那股阴邪的力量对抗。

“照影,看着我!”

他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另一只手轻轻覆上她的手背。

“别怕,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