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章 前路漫长(1/1)
冯嫽的儿子翰墨今年刚满十五,聪颖好学,精通汉乌双语,是冯嫽最大的骄傲与牵挂。
“陛下诏书中说,希望翰墨能随公主回长安太学深造。”冯嫽轻声道,“这是天大的恩典。”
解忧公主惊讶地抬头:“你舍得?”
冯嫽望向窗外明月,眼中水光闪烁:“为娘的自然不舍。但长安太学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地方,我不能因一己私情耽误了他的前程。”
解忧公主了然点头:“你放心,我会待他如亲儿,必不让他受半点委屈。”
两位老友的手紧紧相握,五十年的情谊尽在不言中。
离别的日子定在三月十五。前一夜,冯嫽为儿子整理行装,一件件衣物反复查看,生怕有所遗漏。
“娘,够了。”翰墨无奈地笑道,“长安什么没有?带这么多,路上反倒是累赘。”
冯嫽不理,执意又塞进一件亲手缝制的皮袄:“长安虽好,东西还是自家的好。春寒料峭,最易染风寒。”
翰墨握住母亲的手:“娘,我真的舍不得您。”
冯嫽凝视着儿子年轻的面庞,泪水模糊了双眼。
“到了长安,好好读书,但也不要一味死读。”冯嫽谆谆嘱咐,“多交朋友,多长见识。太学里都是天下英才,与他们交往,胜读十年书。”
“孩儿记住了。”
“还有,”冯嫽顿了顿,“长安繁华,但莫要被浮华迷了眼。记住你的根在西域,你的使命是汉乌友好。”
翰墨郑重跪下:“母亲教诲,孩儿永志不忘。”
冯嫽扶起儿子,轻轻抚摸他的面庞:“去吧,好好休息,明日还要赶路。”
那一夜,冯嫽房中灯火通明,直至天明。
次日,赤谷城外旌旗招展,送别的队伍绵延数里。元贵靡与相夫率领乌孙百官相送,郑吉也率西域都护府众将前来。
解忧公主今日特意穿上五十年前从长安带来的婚服,虽然样式已旧,但依然雍容华贵。她与乌孙贵族一一告别,互赠礼物,说着祝福的话语。
冯嫽作为汉使,主持送别仪式。她声音洪亮,举止得体,唯有近处的人才能看见她眼底的血丝。
终于到了最后的告别时刻。解忧公主拥抱冯嫽,在她耳边轻声道:“保重。”
冯嫽强忍泪水:“公主一路平安。”
轮到翰墨告别时,少年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冯嫽为儿子拭去泪水,微笑道:“男儿有泪不轻弹。记住,无论走到哪里,都要挺直脊梁。”
翰墨重重点头,忽然跪地三叩首:“母亲养育之恩,孩儿没齿难忘!”
冯嫽扶起儿子,最后整理了一下他的衣襟,轻声道:“去吧。”
车队缓缓启动,解忧公主的马车渐行渐远。冯嫽站在原地,目送着车队变成天边的一个黑点,最终消失在地平线上。
回城的路上,冯嫽依然保持着汉使的威仪,与众人谈笑自如。直至回到空荡荡的府邸,关上门扉,她才终于支撑不住,沿着门板滑坐在地。
没有了老友的谈笑,没有了儿子的读书声,这座宅邸寂静得可怕。冯嫽环顾四周,五十年的光阴在这一刻汹涌而来——她仿佛看到年轻的解忧公主在院中习武,看到蹒跚学步的翰墨追逐蝴蝶,看到无数个夜晚与解忧公主灯下长谈...
“夫人?”侍女轻叩门扉。
冯嫽迅速起身,整理仪容:“何事?”
“昆弥派人送来晚膳,问夫人可需陪伴?”
“代我谢过昆弥好意,就说我有些疲累,想早些休息。”
侍女退下后,冯嫽望着满桌佳肴,毫无胃口。她走到书案前,开始处理积压的文书,试图用工作麻痹自己。
夜半时分,冯嫽忽觉头晕目眩,勉强支撑着走到榻前,便不省人事。
次日清晨,侍女发现冯嫽高烧不退,急忙请来医官。
医官诊脉后摇头:“夫人这是忧思过度,邪风入体,需静心调养。”
消息传出,元贵靡与相夫公主亲自前来探望。只见冯嫽面色潮红,双唇干裂,神志模糊中仍喃喃着“公文...使者...”等语。
相夫公主心疼不已,主动请缨照顾冯嫽。她日夜守在病榻前,为冯嫽擦拭额头,喂药进食。元贵靡也每日前来,带来各地消息与慰问。
病中的冯嫽时醒时睡,醒来时常将相夫错认为年轻的解忧公主,拉着她的手说些往事。刘相夫从不纠正,只是静静聆听,从这些片段中拼凑出五十年的风雨历程。
一月后,冯嫽病情渐好转。她能坐起身了,开始关心起西域事务。
“匈奴近来可有异动?”她问相夫。
相夫一边为她梳头,一边答道:“郑都护已加强边防,目前尚无大事。倒是学堂扩建之事,需要夫人定夺。”
冯嫽点点头:“拿文书来我看。”
相夫犹豫道:“医官说您还需静养。”
“无妨,躺久了反而乏力。”冯嫽坚持道。
相夫只得取来文书。冯嫽仔细翻阅,提出修改意见,思路清晰如常,相夫这才放心。
又过了半月,冯嫽已能下床行走。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前往汉乌学堂。
春日的学堂生机勃勃,院子里孩子们正在练习汉字书写。见冯嫽到来,纷纷围上来问安。
张望之迎上前来,欣喜道:“冯夫人康复,实乃西域之福!”
冯嫽微笑:“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我听说学堂又新收了五十名学生?”
“正是,多是乌孙贵族子弟。如今学堂名声在外,连龟兹、车师都有送子来学者。”
冯嫽欣慰点头,信步走进课堂。黑板上正写着一句汉诗:“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一个乌孙孩子举手问:“先生,玉门关外真的没有春风吗?”
张望之笑道:“这只是诗人的夸张之辞。你们看,西域的春风不是一样温暖吗?”
冯嫽接口道:“诗的意思是说,无论身在何处,心中若有春天,哪里都是春风。”
孩子们似懂非懂地点头。冯嫽望着这些稚嫩的面庞,忽然感到一股力量从心底升起。
那日回府,冯嫽令人取来汉使节杖。金质的节杖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顶端雕刻的蟠龙栩栩如生。
“备车,明日我要巡视边境。”冯嫽吩咐道。
相夫担忧道:“夫人刚愈,何必如此匆忙?”
冯嫽手握节杖,目光坚定:“我已经休息得太久了。西域风云变幻,汉使的责任重于泰山。”
次日清晨,车队准备就绪。冯嫽一袭汉使官服,手持节杖,威严不减当年。元贵靡与相夫率众相送。
“夫人此行欲往何处?”元贵靡问。
“先去车师,再到龟兹。”冯嫽道,“匈奴虽暂退,然狼子野心不死。我要亲自巡视边防,会见各国君主,巩固汉朝与西域的友好联盟。”
相夫公主上前为冯嫽整理披风,轻声道:“冯夫人保重。”
冯嫽微笑点头,登车启程。
车队驶出赤谷城,沿着天山北路向东行进。冯嫽坐在车中,翻阅着各地情报,不时标注批语。
午后,车队在一处绿洲歇脚。冯嫽下车活动筋骨,远眺连绵雪山。春风拂过,带来杏花的香气。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与解忧公主一同巡视西域的情景。那时她们都还年轻,满怀理想与激情。
“冯夫人,有长安来的信使求见!”侍卫前来禀报。
冯嫽心中一动:“快请。”
信使风尘仆仆,呈上书信。冯嫽展开一看,是翰墨的亲笔信。信中详细描述了长安太学的见闻,字里行间充满朝气与好奇。信末附言:“儿一切安好,唯念母亲。解忧公主待儿极好,日前带儿祭扫外祖父母陵墓,告之母亲在西域的功绩...”
冯嫽的眼眶湿润了。她抬头望向东方的天空,仿佛能看到长安城中的儿子,以及解忧公主安享晚年的模样。
“启程。”她收起书信,声音坚定。
车队再次行进在丝绸之路上。冯嫽手持汉使节杖,目光如炬。前方的路还很长,但她知道,这就是她的使命,她的选择。
西域的风吹过,扬起车帘。冯嫽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希望的味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