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道试(1/1)
过来也无旁事,她是山中客,她是尘中人,两难扰清净。
观照道人言语甚少,默然良久,与渟云只得一句,“是长大了”,说罢伸手,要将她鬓边碎发别往耳际。
渟云惯性抬手又放下,由着观照道人沁凉指尖在耳畔掠过,如旧时道髻总是扎不牢实,需要各个师傅帮着整理。
她再难忍住心中酸涩,恐在旁人面前流露,低眉垂面问,“师傅一切可好。”
观照未答,旁边崔婉请示谢老夫人后指点嫲嫲交代:“午间就不沾荤腥,置个素斋来。”
嫲嫲笑言庄户新呈的春鲜,蕨芽正嫩,蒌蒿还短,只需沸水滚过稍加些许薄盐,那滋味,银鱼燕窝拿来也不换。
绿萱所生的幺儿还在稚龄,听闻此话,闹着喊“我换我换,我要银鱼,让爹爹换。”
各人再作笑成一团,连崔婉都弯了嘴角,唯观照坐在梣木雕雀纹的官帽椅上如坐草蒲台,神色肃穆,目光定在渟云薄紫袖口下露出来的手腕。
她而今成人,两串木珠子看着已不是往年怪异硕大,兼之日夜不离身,养的如玉如翡,油光温润贴在皓白肌肤之间。
两人分别之时,上面是串了一粒浑圆珍珠的。
观照道人熟悉渟云,若非另有缘故,定不会摘下,谢府家大业大,应该也不会是拿下来磨粉成药。
是和,送珠的人起了过节,就不知是那人言行出格,还是这些年渟云转了脾性,变得锱铢必较。
看过一阵,终未发问,她自游历四方,见多饥寒穷苦,眼前童儿居有其安,衣有其暖,已是人间大幸。
因果了了,无须崔婉置备素斋,观照道人便要离去。
依着道家习俗,初一十五乃是进香吉日,她与谢老夫人开口道:
“云云现虽为红尘,过往曾与祖师有缘,初一中和不便,二月十五让她回去看看吧。”
谢老夫人笑道:“你们神仙规矩多,你说哪日就哪日。
要依我的,全凭她自个儿,今儿回去与你住几天也使得。
你倒不晓,去年底就回去给祖师添油,还惹出不小的祸事来。”
曹嫲嫲顺嘴接话:“老祖宗可没说全啊,人宋公府门亲自来人夸义举呢。”
言语到这,寻常人总该问句究竟何事,然观照道人含笑抿了茶水,无有丁点好奇。
谢老夫人只作无趣,转问渟云道:“云云,你可愿意现在就跟着你师傅回去?
哎哟,”她拍了下膝盖,笑道:“我被你们带糊涂了,既是要回,个个都用了膳再走,哪门子的现在走。”
屋里众人跟着劝,渟云翘首看向观照,却见其轻摇了摇头。
渟云知道师傅是不想自己以后在谢府难过,与谢老夫人颔首道:
“祖母所言,晚辈之德,在乎礼顺,师傅说十五,就下月十五吧。”
下月十五也快的很,刚好还有时间作准备,她好像现在才能确定师傅是念着自己的,心中开怀满是笑意看向观照道人。
观照道人温和看得她片刻,起身颔首告辞,渟云理所当然相送。
等出了谢老夫人院门,两人更生亲近,无奈还有别的婆子丫鬟跟着,说不得私话。
且听闻观照道人这几年身往九州五湖,遍游两京十八路,随行众人目瞪口呆,渟云亦问:
“那是否大梁疆域之内,师傅遍踏寸土?”
她深知官籍僧道,可持度牒往各州属地衙门领取差银,亦可要求官丁护送行程,几乎各地畅行无阻。
然观照哑然,拂尘随风动荡好一阵,才闻她略有落寞声道:“也不是,我没去过应嘉。”
跟随的婆子奇怪问,“这是个什么地方,是不是山穷水尽出歹匪,道人行路不便去不得?”
“非也。”观照这次答的甚是迅速,说罢摇头重复道,“非也,非他人故,故在我自身尔。”
应嘉是观照道人祖籍所在,渟云记得这事,此间却没细想。
古来人往故地多神伤,师傅虽称方外,终未飞升,免不得有所思有所苦,不去没啥奇怪。
回来就好,再往外走,人到府门,渟云不自觉扯了昔年道袍,软声又喊“师傅。”
观照道人收了拂尘,手攀上她发间,温柔抚至肩膀,顺着身上锦缎滑至手腕,轻摸着那串松明问,“有一粒珠的,去哪了。”
“送人了。”渟云坦荡与旧时无异。
观照道人放心些许,仍是那句“长大了”,说罢转身离去。
早间忐忑不安惶恐一扫而空,渟云看着观照道人背影消失,长出口气往回转。
人先到谢老夫人房里复命,那桌置下的素斋半点不浪费,谢府女眷皆入了席。
膳食间说起谢简最近少有归期,一是二月下旬敦肃太后祭,紧接着春闱,然后又是立夏国祀。
渟云心不在焉等散,迫不及待往自己处。
刚进了院,立即原地起跳,转了三四圈,晃的身后丹桂左避右闪,唯恐与她撞出个好歹。
转完又蝴蝶似的往园里扑棱不肯停,看完这处看那处,处处都说芽发的好,今年必是大收成,到时候也炮制些给观照道人送去。
丹桂追前追后追怎么也追不停,逮着空故意道:
“你倒热情,我看你那师傅冷冷淡淡跟路过似的,真想跟你见面,来这做什么。”
“你胡说。”渟云瞬间停下,“师傅就是想我才来的,不然就叫清虚师傅给我送信,等我回观子了。”
她羞赧低头,“她就是怕我不好立刻回去,先来看看我,帮我求着谢祖母让我回去,免得我难做。”
维护完了反应过来丹桂是在逗自己,渟云一跺脚,“反正我师傅好,我师傅想我才来的,她样样都好。”
说罢转身往屋里,想那人参赶紧切两块另外埋土里,到二月十五长根了也不一定。
道书也得赶紧翻翻,没准回去又遇上师傅在讲经,问到自个儿,千万要答上来。
桌上三清铃一日比一日响的勤,说是没几日,竟也等得许久。
等得天爷见泪似得春雪薄薄转春雨,等得院里虎杖染墨似得绿意浅浅转深深。
她等到另一个消息,谢简忙里偷闲回谢府,说是今年天家增道试,与春闱同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