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诊断：这不是病，是孤独（1/1）
赌约既成，大殿内那稍微紧张的气氛，终于缓缓消散。
炎骁那张由铁与血浇筑而成的、不怒自威的脸上，虽然依旧看不出太多表情，但他那双锐利的眼眸中，却多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名为“期盼”的火焰。一旁的福管家，更是激动得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他看着兽栏中那头陪伴了城主半生的巨兽，浑浊的老眼中，第一次，泛起了希望的泪光。
“苏姑娘，”炎骁第一次，用了一个相对亲近的称呼，“既然赌约已定，那么，你的治疗，打算何时开始？需要我为你准备什么？任何药材，任何器具，只要我黑石城有，你随时可以取用。”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奇迹的延续。
“多谢城主美意。”苏织夏却摇了摇头，平静地说道，“不过，在开始‘治疗’之前，我还需要完成最后一步的‘诊断’。”
“诊断？”炎骁眉头微皱，“你刚才不是已经……”
“刚才，我只是诊断了它的‘身’。”苏织夏的目光，再一次落向了那头濒死的巨兽，“现在，我需要诊断它的‘心’。”
说罢，她没有再寻求炎骁的同意，而是径直走回了那个巨大的兽栏前。
这一次，她没有蹲下，只是静静地站着，用一种极其专注的、仿佛能穿透血肉、直抵灵魂的目光，凝视着那头痛苦的巨兽。
“城主大人，”她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晰地传入炎骁的耳中，“一个战士，如果失去了他的战场，会怎么样？”
炎骁一愣，不明白她为何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
“一个王者，如果失去了他的王国，又会怎么样？”
苏织夏继续问道。
这两个问题，如同两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炎骁的心上。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多年前的画面——那时的他还不是城主，黑曜也还不是现在这般模样。他们一起在废土之上流浪，被更强大的势力追杀，食不果腹，朝不保夕。可即便是在最狼狈的时候，黑曜的那双金色眼眸，也永远燃烧着熊熊的战意。它会用自己那坚不可摧的独角，为他撞开敌人的阵型；他也会用手中的战刀，为它挡住致命的偷袭。他们是伙伴，是战友，是彼此可以托付后背的、唯一的家人。
可现在呢……
“他们会死。”炎骁下意识地回答，声音低沉而又沙哑，“在精神上，他们会比任何人都先一步死去。”
“没错。”苏织夏缓缓点头，“黑曜，就是这样一个失去了战场的战士，一个失去了王国的王者。您给了它最昂贵的药材，最安全的庇护，却唯独，拿走了它作为一名‘强者’，最引以为傲的尊严。”
“它曾经是与您并肩作战、为您开疆拓土的伙伴。而现在，它只是一个被囚禁在这里、靠药物苟延残喘的‘病人’。它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从一座山，变成一滩泥，这种无力与屈辱，才是比血脉诅咒更可怕的剧毒。”
苏织夏转过身，看着炎骁，目光清澈而又锐利。
“城主大人，它得的不是病。”
“是孤独。”
这几个字，如同最沉重的巨锤，狠狠地砸在了炎骁的心脏上，让他那魁梧的身躯，都忍不住微微一晃。
孤独……
他从未想过，这个词，会和自己那头骄傲的、强大的伙伴，联系在一起。
“我不明白……”他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困惑。
“您很快就会明白的。”
苏织夏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自信的弧度。她转过身，对着自己的家人们，轻轻招了招手。
“孩子们，过来。”
云昭、灵檀、墨麟，三只幼崽，立刻响应了她的召唤。
云昭从她肩头飞起，悬停在兽栏的上方。它只是轻轻扇动着翅膀，身上散发出柔和的、充满了生命气息的淡粉色光晕。这光晕如同一圈无形的涟漪，缓缓荡开，空气中那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衰败气息，竟在这光晕的笼罩下，被一点点地净化、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如同雨后青草般的清新。
蹲在沧夜肩头的灵檀，则轻轻一跃，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兽栏的横梁上。它歪着小脑袋，那双充满了智慧的紫色眼眸，仿佛两颗能够洞悉灵魂的星辰，它发出一股无形的、安抚性的精神波动，如同最温柔的触手，小心翼翼地，去触碰黑曜那早已封闭的、充满了痛苦与绝望的内心。
最让人意外的，是墨麟。
这头一直表现得极其高傲、甚至有些不屑的黑色幼龙，此刻却迈着它那与生俱来的、属于龙族的王者步伐，一步步地，走到了兽栏前。它抬起头，用那双纯金色的竖瞳，死死地盯着黑曜魔狮那双已经变得浑浊的眼睛。
然后，它张开嘴，发出了一声稚嫩，却又充满了无上威严的、真正的龙吟！
“吼——！”
那声音，仿佛来自于太古洪荒，带着一种源于血脉最深处的、不容置疑的王者威严！这声龙吟，甚至引动了大殿内灵气的共鸣，让那些如同雕塑般的黑岩卫，都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奇迹，再一次发生了。
那头一直趴在地上、对外界的一切都毫无反应的黑曜魔狮，在听到这声龙吟的瞬间，那庞大的身躯，竟猛地一震！
它那双浑浊的、充满了死寂的金色眼眸中，第一次，爆发出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名为“不甘”与“战意”的火花！
它挣扎着，用尽了全身最后的一丝力气。它身上的肌肉，因为久不发力而剧烈地颤抖着，骨骼，发出了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悲鸣。
但它，还是缓缓地、艰难地，抬起了它那颗已经许久没有抬起过的、高傲的头颅！
它看着眼前这只还没有它爪子大的、却敢于向它发出挑衅的黑色幼龙，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却又充满了回应意味的、沙哑的嘶吼。
“吼……”
那声音里，不再只有痛苦。
还有一丝，属于强者的、不容挑衅的尊严。
炎骁，彻底呆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看着自己那头已经对任何药物都毫无反应的伙伴，竟然因为一声稚嫩的龙吟，而重新燃起了一丝斗志，他那颗早已坚如磐石的心，在这一刻，被彻底震撼了。福管家更是老泪纵横，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就连那些黑岩卫，那一张张隐藏在冰冷面甲下的脸上，都流露出了无法抑制的动容。
他终于明白了。
苏织夏，是对的。
他错了，错得离谱。
他一直以为，黑曜需要的是治疗。
可它真正需要的，是一个“同类”，一个“伙伴”，一个能让它重新感受到自己“活着”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