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儿童游戏图鉴(44)(1/1)

终于,那片被色彩鲜艳的校舍轮廓出现在视野里。

黄色的警戒线在风中飘荡,远处有几个执法队员的身影,围在校墙外摆弄着仪器。

江映月喘着粗气,肺叶像是被火烧穿了般的疼。

她绕到记忆中最偏僻的角落,从一处破损的墙角下钻了进去。

圣育一片寂静,欢乐标语和卡通的壁画,在灰暗的天光下,有着一种怪诞而悲哀的扭曲感。

她没有停顿,拖着中途被崴了的脚,一瘸一拐地朝D区跑去。

她找到了那片和照片里一样的小树林。

树林边的泥土颜色深而湿润,像一条尚未弥合的、丑陋的伤疤。

她停下脚步,站在树林里,静静地看了那片土地很久。

沉默了一会儿,她把铲子轻轻放在一边。

铲子太坚硬了。

如果伤到江映秋,和其他死者就不好了。

她跪了下来,一下一下地把冰冷的泥土挖开。

指甲挖得生疼,她却丝毫不停。

泥土下陷,露出了彩色的衣角。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继续向下。

她拂开一一层层泥土,一张画着夸张油彩的、青白色脸庞露了出来。

江映月呼吸猛地一滞,浑身都开始发抖。

这其实是她第一次直观地看见人类的尸体。

她的心脏快要从喉咙里窜出来,胃里一阵翻涌。

江映月抖着手,小心翼翼地避开那张陌生的脸,换了个方向挖。

不是。

也不是。

她的手上沾满了泥泞,指甲盖里涌出鲜血,动作却依旧平稳,甚至称得上轻柔。

仿佛怕惊扰了谁的安眠。

终于,她的指尖触碰到了一缕头发。

一种强烈的预感将她击中。

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攥住,缓慢地收紧。

她更加小心翼翼,极其轻柔地拂开那人脸上的泥土。

那张脸上,油彩糊了满脸,红白交错,几乎看不清原本的容貌。嘴唇咧开着,形成一个僵硬而诡异的笑的弧度。

江映秋。

江映月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

风声消失了,呼吸也停止了。

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她静静地看了那张脸很久。

然后,她将那双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仔细地擦干净,然后小心翼翼地抚上了那张冰冷的脸颊。

她俯下身,轻轻抵上了江映秋失温的额头,闭上了眼睛。

*

江映月缓了一会,才艰难地将江映秋的遗体从泥土中完整地抱了出来。

她尽可能擦去江映秋身上的泥水,将她收拾干净。

然后,她把泥土重新填回坑里,掩埋那些无名的同伴。

每一铲土都重若千钧。

做完这一切,她站在小小的土堆前,深深地鞠了三躬。

“对不起,”她说,“我没办法把所有人都带走。”

她转过身,把江映秋背了起来。

那冰冷的重量压下来的一瞬间,她差点被压倒在地,膝盖一软,又强行撑住。

她扶着旁边的仿生树,仔细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江映秋更安稳地伏在自己背上。

然后一步一步地,来时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像是在告别。

寒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呼啸而过。

她背着她死去的太阳,走出牢笼,进入更大的人间之牢笼。

*

“后来呢。”桑祈问。

“后来啊,”涂鸦人说,“她没有让江映秋入土为安,而是动用了她所有的积蓄,把江映秋的尸体暂时保存了起来。”

桑祈眉梢一扬。

“再后来,在一次灾变中,她差点被一只异兽杀死,因为过强的求生意志,和恰到好处的能量辐射,觉醒了异能。”涂鸦人说,“玩偶师。”

这也是江映月现在的技能。

“据说,异能是由灵魂进化产生的。一个人的天性、特质、经历,都会对其异能产生决定性的作用。”

“她厌恶控制者,可自己却也成为了一名控制者。”涂鸦人顿了顿,“据我所知,玩偶师有两种用法。”

“第一种,是用人偶线暂时控制目标。”

“第二种,则是通过棉花寄生的方式,将目标做成玩偶,长期控制,可以撤销。”

“她靠人偶线控制了异兽,扭转了战局,救下了一整个受灾片区的人。”

“不过,江映月不是江映秋。她没有救世的情结,只是无法控制新得到的力量,借此卸力而已。”

“活下来之后,江映月做的第一件事……”

“是把江映秋变成自己的玩偶。”

“于是,江映秋再次‘活’了过来。”

桑祈一怔。

怪不得,所有的对话都是由江映月开口,江映秋说的话很少,就像一道沉默的影子。

怪不得她从未见过江映秋使用技能。

她看向秦复,后者的神情并不意外,像是早就知道。

“再后来,联合议会设了专门的机构,叫灾变署。他们有一个可以探查所有人异能的工作人员,辅助灾变署将所有异能者强行征入其中,统一管理,以免危害社会。”

“江映月带着江映秋一起进入了灾变署。”

“从小的遭遇,让她极其厌恶,却又极其渴望权势和力量。她明白,江制、江家、乃至世界对她造成的伤害,最本质的原因都是权力的失衡。”

“她咬着牙,淌着鲜血,在一场场战斗中,真刀真枪地厮杀,一步步地爬了起来。”

“在江映秋死前,在第二次末日来临之前,她只是一个最普通最弱小的小孩。”

“而乱世与混沌,会创造奇迹。”

“她成为了最厉害的异能者,成为了灾变署的首席指挥官。她不再把江家放在眼里,江家的家主还要反过来求她传承江家的衣钵。”

“但数年过去,无论她获得了怎样的权力,拥有了怎样的地位,江映月一直都在欺骗自己。”

“她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江映秋还活着。”

“她二十四小时都开着技能,控制江映秋的玩偶永不倒下、永不腐烂。哪怕在战斗中消耗巨大,她也不会解除对江映秋的‘复活’。科研组对灾变的研究越来越深入,她还借此清除了江映秋脸上的小丑印记。”

“她说,江映秋是太阳,而她是追逐光的月亮。”

“她说,她实在不算一个好人。对这个世界做的一丁点儿贡献,都只是为了得到力量与权柄。她在一场场厮杀中,从一个懦弱灰暗的小孩,逐渐变得阴险,变得狡诈。”

“她看似光明磊落,看似天真无暇,实则是一个十足的恶人。”

“她从前是弱者,可她变得强大后,并不因此垂怜弱者。相反,她以玩弄愚蠢的人为乐,以杀死讨厌的人为趣。”

“比如袁宇彬,他被带进以他的水平必死无疑的C区游戏里,仅仅是因为江映月极其轻视被罚进惩罚副本的玩家,觉得他蠢,随意玩弄了一下而已。”

“所以,她说,虽然她在追逐光,但她实在是一轮很劣质的月亮。”

“她只照亮自己。”

“其他的,全凭心情。”

“她是一个很矛盾的人,既渴望像江映秋那样,成为顶天立地,意气风发的人。却又无法背叛自己的本性。”

“后来呢?”桑祈问。

“后来,圣育的异常能量再次失衡,她被派去镇压。”

“在那次任务中,因为异化效果,江映月的外貌年龄不断倒退,从二十五岁,变成了八岁。”

“她也死在了那场任务里。”

秦复缓缓开口:“不知道您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呢?”

涂鸦人笑了。

它说:“圣育的异常能量场,以孩子们的童心为食。”

“想必你们已经发现,兔子是管理者,动物和演员们是被挖空的孩子。”

“而涂鸦人,由一部分童心组成。”

“再多的信息,规则限制下,我不能说了。”

桑祈合上了手中的圣育野史,看向涂鸦人。

“你是江映月的一部分?”

“不。”

涂鸦人笑了起来。

“我是江映秋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