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沉封(1/1)

院墙边的花圃里,那些名贵的花草早已枯死,只剩下黑色的烂泥和纠结的枯枝。

唯一还活着的,竟然是墙角那片长春藤。

它们非但没死,反而长得比以前更加肆意,更加疯狂。

墨绿色的藤蔓爬满了半面墙壁。

甚至嚣张地蔓延到了通往正门的石板路上,缠住了他们的去路。

陆川记得,这是母亲赵青玉种下的。

有一段时间,他那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母亲,突然对园艺产生了三分钟热度。

但她又懒得打理,园艺师便推荐了这种最好养活的植物。

没想到,母亲当年随手种下的东西,竟成了这个院子里唯一的生机。

一种病态的、野蛮的生机。

“小心脚下。”

陆川拉着白薇薇,小心翼翼地跨过那些纠结缠绕的藤蔓。

它们冰凉的叶片擦过他的裤腿,带来一阵轻微的湿意。

他们来到大门前。

门没锁。

或者说,锁早就被卸掉了。

门板上还残留着警方取证时留下的胶带痕迹,以及一个被强行撬开的豁口。

这个家,所有秘密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好在,银行查封了资产,却没断掉水电。

陆川摸索着墙壁,按下了开关。

“啪嗒。”

头顶的吊灯闪烁了两下,终于亮了起来。

昏黄的光线,驱散了满室的黑暗,却也让空气中飞舞的灰尘,变得无所遁形。

房内的布局,还是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

只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

墙上,挂着赵青玉那幅永远没能完成的十字绣。

红色的丝线勾勒出半个歪歪扭扭的“家”字。

针尖还扎在绣布里,旁边的一小截线头孤零零地垂着。

好像它的主人只是暂时离开,随时都会回来。

拿起针线,继续这未竟的工程。

客厅里,空空如也。

原本摆放着昂贵真皮沙发和红木茶几的地方,此刻只剩下地板上几个清晰的压痕。

电视墙上,也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挂架和几根凌乱的电线。

陆弘正死后,公司破产,债务缠身。

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银行的人贴上封条,一件件搬走,拍卖抵债。

他们带走了沙发,带走了电视,带走了古董花瓶,带走了陆川的钢琴……

带走了这个家所有物质的价值。

留下的,只有这些带不走的,或者说,他们根本看不上眼的零碎。

一切好像还是从前的样子。

房子的结构没变,墙纸的颜色没变,母亲的十字绣还挂在原来的地方。

可一切又都变了。

耳边再也没有父亲看新闻的抱怨声,和母亲催他吃饭的唠叨。

白薇薇紧绷着小脸,一双眼睛几乎没离开过陆川。

她全程观察着他的脸色,试图从他平静的表象下,捕捉哪怕一丝一毫的情绪泄露。

陆川当然注意到了她的小心翼翼。

他没有多说什么安慰的话,那会显得空洞又虚假。

他只是转过身,朝楼梯的方向偏了偏头。

“走吧,去楼上看看。”

他的声音很平淡。

木质的楼梯踩上去,发出“吱呀”的呻吟。

二楼是卧室。

主卧的门虚掩着,里面漆黑一团。

那是陆宏正和赵青玉的房间。

旁边是陆川自己的卧室,门同样敞开,里面空空荡荡。。

只剩下嵌入式的衣柜和书桌。

陆川的脚步没有丝毫停留。

他越过二楼,继续向上。

白薇薇的心随着他攀升的脚步,一点点提到了嗓子眼。

她捏紧了衣角,手心渗出细密的汗。

她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到底对不对,或许,她根本不该带他回来。

楼梯的尽头,是一扇不起眼的小木门。

门很矮,陆川需要微微弯腰才能通过。

他伸出手,轻轻一推。

“嘎吱——”

门开了。

一股夹杂着青草和泥土气息的晚风,瞬间涌了进来。

外面是别墅的露天阳台。

这是陆川小时候的专属领地。

他那时候总缠着陆宏正,说想在离月亮最近的地方看星星。

陆宏正嘴上嫌他异想天开,却还是找人专门开辟出这个地方。

这里,曾经是父子俩心照不宣的秘密基地。

夜色已经降临,城市远处的灯火连成一片璀璨的光海。

阳台的围栏很高,小时候的陆川踮起脚也够不着,只能扒着栏杆的缝隙往外看。

现在,陆川退后两步,一个轻巧的借力,人已经稳稳地坐了上去。

夜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

白薇薇怔怔地看着他。

然后,她也学着他的样子,有些笨拙地爬上了围栏,在他身边坐下。

裙摆被风吹得微微扬起。

两人并肩坐着,脚下是整个家的屋顶,眼前是万家灯火。

一切都和记忆里一样,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白薇薇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巧的充电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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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出一只白色的无线耳机,递到陆川面前。

陆川看了她一眼,接过来,塞进右耳。

她自己戴上了另一只。

一段轻柔的钢琴曲在耳边响起,抚平了空气中最后一丝焦躁。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听着同一首歌,看着同一片夜空。

过了很久,久到白薇薇以为他不会再开口。

“这就是你说的惊喜?”

陆川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风吹散。

她用力点头,像是要给他,也给自己一点信心。

“嗯!”

她深吸一口气,语速有些快地解释起来:

“你家出事之后,银行查封了这里,但一直没急着拍卖。他们觉得……觉得房价还能再涨涨,想多压一段时间,卖个好价钱。”

“直到上个月,才终于挂出来。我让我爸……让他找人拍下来了。”

陆川没有看她,他的目光投向遥远的城市天际线,那里的灯光亮得像揉碎的星辰。

原来是这样。

他以为自己失去了一切,被世界连根拔起,抛入了无尽的深渊。

可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有人悄悄地,为他保留了一小块可以落脚的土地。

这栋房子,承载了他全部的童年和少年。

记录了他家庭所有幸福与不幸的瞬间。

它不是冰冷的钢筋水泥,它是他的根。

他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干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