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指婚(1/1)
范商氏久久不语,炊饼堂屋中只有炭火噼啪与呼吸声此起彼伏。
老妪捏紧了圈椅扶手,缓了几口气,沉声问向她:“他们说得对吗?孩子?”
见女人仍不说话,看灶人向那迈了半步,被老妪竖起的手阻止,又退回去继续当个“门神”。
老妪像是有百般耐心,又问:“你当真用渔网石块把水年切碎沉进水里了?”
范商氏又沉默片刻,这才将一直低垂盯着地面的视线抬起,看过来,竟开口问:“奶奶当如何处置我?”
屋中现在连呼吸声都停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停留在范商氏和炊饼婆身上。徐绮甚至觉得手心微微冒汗。
想到老妪整治曹二石头的狠厉手段,不禁猜测最坏的结果——万一她当着他们的面要杀范商氏怎么办?比起重伤致死的曹二石头,让范水年尸骨无存无法入土为安的范商氏似乎更罪加一等。
若真动了手,她和谭九鼎管还是不管?
要怎么管?插手,炊饼婆肯定不会再告诉他们关于王程等人的下落,天亮之后他们将一无所获只能眼睁睁看着开闸放船,任由一艘艘皆有可能是那二贼携知微藏身的船条过闸离开;不插手,谭九鼎是堂堂巡按御史,官身在前,岂能当做无事发生?她良心不多,也不会安生的。
屋里的温度逐渐攀升,火盆中的炭火似乎烧得过旺了。
徐绮凝视老妪的脸,静等她如何反应……
炊饼婆突然转头看向旁观坐视的小闸官阮葵。
后者本里怔怔发愣着看戏,猛地对上老妪视线,吓得他躯体一震,正要问,就听老妪张嘴说道:“我记得你尚未娶妻。”
这甚至不是个问句。
炊饼婆的消息何曾错过?阮葵赶紧恭敬回道:“奶奶说得是。”
“那你把她娶了吧。”
什么?
见老妪手指指向范商氏,别说是阮葵,这屋里头其余人也都惊诧到面不能藏色。
“奶奶……”
两边同时出声,老妪抬手止话,径自说:“我外甥已死,她孤寡一人娘家无依无靠,我做主把她许你,你可愿意?”
阮葵的脸上像开了染坊,一阵一阵地变,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最后才低下头,拱手答:“……但凭奶奶做主。”
徐绮听见这话,更震惊了。
可老妪根本没打算解释,只摆了摆手:“行了,那你回去准备吧,等年后就来接人。”
阮葵不敢说什么,转身便从看灶人让开的空隙中开门走了。
此时老妪又看向几乎惊掉下巴的孙婆子。“正少个做媒之人,我看孙家婆最是合适。”
“啊?啊,好好,‘奶奶’瞧得起我老婆子,这喜事,当然得捧场。”孙婆子都没来得及收拾好看热闹露出的喜色,一听自己被点了名,赶紧先应下。
“嗯,你做事我不担心,那请先回吧?”
孙婆也连声应着“好”,离开了炊饼铺。
徐绮愈加看不懂眼前发生的这番,而这还没停——
“奶奶,您究竟要……”‘你且听着,从明天起,到炊饼铺来。以后你来代水年请安。”
“请……安?”
“对,请安。”
“奶奶可是我……”“你怎样?”
老妪的声音逼得很紧,范商氏倏地噤了声。她像是初生小兽打量这个从未见过的现世一样,扫过老妪的脸,扫过屋里所有人的脸,最后与老妪重新对视,才点了头,低声答了句:“是。”
此刻,炊饼婆的嘴角方松弛了些,朝徐谭二人看过来。
“大喜之日还有月余,看来想留二位也留不住了。我要你们找到我外甥水年的下落,你们做到了,那也该我信守承诺。二位要的就在门外,自有人报上消息来。慢走不送。”
“等等……!”徐绮正一肚子疑惑茫然,手腕被收紧,回头对上谭九鼎微微摇头的凝视。
见他无言转身,她忍了又忍,憋下这口气,心不甘情不愿地从看灶人身边经过,也出了门去。
现在炊饼铺里只剩下老妪、范商氏、曹二石头和看灶人。
炊饼婆“处置”好了范商氏,下一步必定就是曹二石头。以她之见,他恐怕难逃一劫。
但现在他们做不了任何事。
炊饼婆的意思很明确,就是要让他们避嫌,让身为御史的谭九鼎避嫌。这是个搭好的“台阶”,若不就此步下,恐他们再也没别的机会了。
冷风吹红了徐绮气鼓鼓的腮帮,她回看身后紧闭的门和旁边早已熄火的冷灶,嗤声道:“这算什么?她要保下范商氏?”
“已经很明显了。”谭九鼎仗着个高,眺望四周,在昏暗中寻找那个老妪口中的“门外之人”,“她把阮葵拉进来,范商氏成了他的妻子后,他必不能说漏今天所知的事;又让孙婆当媒人,也是如出一辙堵那长舌妇的口,毕竟是她保的煤又收下喜钱的话,她就不能背地里说三道四。”
“我懂,但我不懂她为何要这样处置范商氏?她难道不打算追究范水年的死了吗?”
“她是……”
谭九鼎的话茬被一个人影的出现而打断。对方从暗影中走出来,朝他们拱了拱手。
两人意外,原来所谓的“门外之人”,竟就是阮葵。
阮葵并没走远,他掏出怀中一封信,呈到谭九鼎面前:“奶奶先前吩咐下官,尘埃落定后将此物交给二位,二位请放心,下官绝对没有私自拆看过。”
先不说信上写着的是什么,趁着谭九鼎拆信的功夫,徐绮就忍不住要揶揄两句轻易答应了婚事的小闸官。
“恭喜你啊,奶奶要留人在铺中,恐打算认下她。结了奶奶这样的‘亲家’,今后定然顺风顺水,喜酒我们是吃不及了,先提前道声贺。”
阮葵也不是厚脸皮的人,听出她话中的意思,便赧然苦笑。“多谢贵人了,一切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徐绮冷冷嗤了声,不再与他攀谈,谭九鼎手中的信才是她最关心的事。“如何?写了什么?”
男人将信一折收妥,脸上看不出波澜,但目光如肃,正经道:“我们怕是要换条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