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深夜召见(1/1)

兵部!马国宝!还有那稳坐京中、享受着滔天富贵和“柱国”尊荣的陆小北!

这就是他们口中的“充实军饷”?这就是他们许诺的“强军固边”?!他抓起案角那半坛烈酒,仰头便灌。

辛辣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灼烧着五脏六腑。

副将默默退了出去,帐帘落下。

他喝了不少,直到醉意洇染了神智,能麻痹神经,让他脑子里不要时时刻刻出现某个人的身影。

才摇摇晃晃扑到书案前,一把拂开染污的册子,扯过一张还算干净的熟宣。狼毫蘸饱了浓墨,笔尖悬在纸面,剧烈地颤抖。

小北:

这称呼落下,笔尖的墨滴便晕开一团浓重的黑。

他眼前闪过那个倔强疏离的身影,可最后脑海里却是今日营墙外那妇人磕破的额头,那商人掂量的干饼,那包袱里青白冰冷的小脸!

笔锋陡然变得凌厉,力透纸背:

北境苦寒,士卒衣芦絮而持朽木为兵,冻馁而毙者日增。

民鬻子以求活,易子而啖其肉!

此皆拜朝廷‘新政’所赐!

墨迹淋漓,恨意滔天。

汝现已如意,居庙堂之高,享柱国之尊,锦衣玉食,可曾见边关血泪,可曾闻百姓哀嚎?!这便是你费尽心机,辅佐明君,想要迎来的新朝?

质问,是因为沈挽川曾对这如今身居高位的少年曾满怀希翼。

当年昭义城外,焚粮破营,勇冠三军之陆小北,今安在哉?!

笔锋一顿,巨大的悲愤和失望几乎将他淹没。

柱国可安啊?!

最后四个字写完,沈挽川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靠坐在冰冷的胡床上。酒气混着无边的悲怆在胸中翻江倒海。

良久,一声压抑如同困兽般的低吼从他喉咙深处逸出。

他猛地伸手,抓住那封尚未干透的信笺。

刺啦——!

薄脆的熟宣被狂暴地从中撕开!

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

暮色初合,宫灯次第亮起。

将淩朝皇城冰冷的青石路染上几分暖橘色。

今日东南边报,南唐西都江宁最近偶有动乱,边境不宁。

盐务、和赋税之事也在其中穿插,小北被留下一直讨论到现在。

踏出宫门,喧嚣的朝议声仿佛还在耳畔嗡鸣,马国宝与几个新贵为盐引份额争得面红耳赤的嘴脸令人作呕。她下意识地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指尖触及官帽下的鬓角,一片冰凉。

忽然,街角一个不起眼的小摊吸引了她的目光。

铺面上一块靛蓝粗布,上面零星摆着几件玉饰。

其中一支白玉簪,通体素净,只在簪头雕琢了一朵半开的玉兰,花瓣线条流畅温润,在暮色中透出莹莹的光泽。

像极了她记忆中北地苦寒春日里,倔强钻出冻土的那抹生机。

鬼使神差地,她停下脚步,捻起那支簪。

问了价,将一小锭银子放在老者摊前,将玉簪拢入袖中。

刚回到府邸,连官服都未及换下。

“将军,”阿骨出现在书房门口,急促的气息中带着兴奋:“‘云信’分号从灵州传来的消息!可靠!说...说两个月前,有支过路的商队曾在灵州以北的落雁镇,见过一位老先生,描述像极了陆太傅!他们在镇上的回春堂抓过药,留的方子...方子上的笔迹,林院判比对过,有七分相似!”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深处炸开。小北转身:“灵州...”她声音干涩,声音不自觉地带了些颤抖

巨大的狂喜冲上心头,终于有了确切的消息!不再是绝望的杳无音讯!

她看向阿骨,眼底是前所未有的灼热光芒:“让张猛亲自带人,扮作行商,立刻去落雁镇!所有医馆、客栈、车马行,掘地三尺!找到任何线索都回报给我!”

“是!”阿骨领命。

有时,小北其实也会后悔。

若是当初她信了师父的承诺,信了师父让她在西汉等他,没有从军入行伍,会不会,她现在也不会是如此两难的境地。

她现在处境尴尬。

即便她手中私兵、权势,都积累了一些,但基本也不可能隐姓埋名,全身而退了。

且以刘濯对她的态度,若是她女子身份被识破,恐怕后宫第二日就多一个她的位置。

哎...她有时甚至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

只想告老还乡找师父去。

书房重归寂静。小北低头看着袖中那支温润的白玉兰簪,转身,大步走向阿瑾居住的小院。

阿瑾正在灯下绣着一方帕子,昏黄的光线勾勒着她温婉专注的侧影。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看到是小北,眼中立刻漾起笑意:“小北哥,你回来啦?”

小北走到她面前,什么也没说,只是从袖中取出那支玉簪。莹白的光泽在烛火下流转,那朵半开的玉兰栩栩如生。

“给你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带着温柔。

阿瑾愣住了,看看簪子,又看看小北,眼中瞬间蓄满了水光,惊喜又无措:“这...太贵重了...小北哥...”

“不贵重。”小北打断她,亲手将那支玉簪轻轻插入阿瑾乌黑的发髻。

素雅的白玉衬着少女柔美的脸庞,仿佛将院外料峭的春寒都驱散了几分。

看着阿瑾眼中纯粹的欢喜,小北心头那点因师父消息而沸腾的热意,似乎找到了一个温暖的出口。

这片刻的安宁与温情,珍贵得如同偷来的时光。

然而,马上就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骤然撕裂。

一名身着禁军服色的传令官疾驰而至,翻身下马急促和院中的阿骨交代:“陛下急召陆大将军!即刻入宫!”

阿骨叩门传话,她没问缘由,只对阿瑾阿骨递去一个“安心”的眼神,转身便走。

寝宫深处,刘濯仅着明黄中衣,外罩一件松松垮垮的绣金龙纹袍,领口微敞,露出小片结实的胸膛,斜倚在软榻上。

榻前小几摆满珍馐美酒,见小北进来,他眼中带了笑意,唇角勾起带着几分醺然,目光牢牢锁住走进来的小北。

“小北来了?坐。”他指了指紧挨着软榻的锦凳,声音慵懒:“陪朕小酌几杯。这良辰美景,独酌无趣。”

小北依言在锦凳上坐下,垂着眼:“陛下召见,不知有何要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