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9章 民国俏佳人(9)(1/1)
“不是迟归还上去,她这唱的是哪一出?”
“这女人哪来的,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
四下里议论纷纷,唐玲舒脸上的慌张,也渐渐转成了得意。
她就知道……
那个土里土气的女人,怎么可能写得出这样的文章。
黎清紧绷的神情也跟着松了松。
虞晚晚终究不可能是那个才华横溢、被众人追捧的“迟归”。
他心底甚至莫名松了一口气,若她真是,反倒显得他当初的选择像个笑话。
只是虞晚晚……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居然做到这个地步。
黎清皱起眉,正要开口呵斥:“下来!虞晚晚,别胡闹……”
话还没说完,非晚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整个场面更加骚动。
“不过……《陌路刀》和那些杂文,确实是我写的,‘迟归’这个笔名也是我的。”
她微微停顿,清楚地看到唐玲舒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尽,黎清眼中写满不敢相信,他推了推眼镜,像是怀疑自己听错或看错。
“但我并不是各位想象中的‘先生’,让大家失望了。”非晚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力量,“女子执笔,写的是侠义豪情,谈的是世间公道,不是为了附庸风雅,也不是……”
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黎清,唇角轻轻一扬,“为了费尽心思模仿谁,吸引谁的注意。”
这轻轻一句话,像是一下子揭穿了黎清那点隐秘的优越,也戳破了唐玲舒刻意制造的假象。
黎清脸上隐隐发烫,先前因为“迟归”的文采而生出的欣赏,因为唐玲舒暗示而升起的轻视,这一刻全都变成了难言的窘迫。
他居然当着本人的面,盛赞对方的文章,却在认出她是谁的那一刻,心里只剩下鄙夷。
这种对比太过讽刺,让他几乎无地自容。
唐玲舒更是脸色惨白,挽着黎清的手臂不自觉地用力,指甲掐进他袖口,那些暗指东施效颦的嘲讽仿佛在她自己耳边嗡嗡作响,羞愤难当。
非晚却没再看他们,仿佛那只是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她从容地从手袋里拿出早已备好的稿子,开始念为慈善晚会准备的寄语。
她的声音清亮沉稳,观点清晰,心系家国,格局开阔。
方才那点关于个人身份的小风波,在她此刻展现出的气度和实实在在的思想面前,一下子变得微不足道。
台下先是安静,随后爆发出真正热烈而由衷的掌声。
杜方激动地快步上前,紧紧握住非晚的手:“迟归……哎!瞧我!虞小姐,真是……才情出众,巾帼不让须眉。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惭愧,惭愧啊……”
他兴奋地转向脸色依旧不太自然的黎清,“黎教授,你说是不是?我们之前还多次夸赞迟归先生,没想到竟是您夫人,真是明珠在旁却不知啊!”
这声“夫人”像一根刺,同时扎中了三个人。
黎清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勉强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是,是啊……晚晚她……确实让人意想不到。”
他看向非晚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却又不好驳了别人的面子,只能这样勉强附和。
唐玲舒则死死攥着手包,精致的指甲几乎要掐进皮子里。
她紧咬着唇,像是怎么也不敢相信。
她费尽心思想要踩在脚下、用来衬托自己优越的原配,竟然以这样一种她永远达不到的高度和姿态,把她所有的优越和算计都碾得粉碎。
晚宴的后半段,非晚很自然地成了全场焦点。
不断有文人学者、社会名流上前和她交谈,聊文学,也聊时局。
她应对自如,见解独到,言谈间既有女性的细腻,也有不输男性的格局和锐气。
黎清几次鼓起勇气想上前搭话,试图挽回些什么,非晚却根本没给他机会。
非晚清楚黎清是个怎样的人。
天之骄子,自诩才华横溢。
可现在,他最看不上眼的封建妻子,竟然超过了他。
这种无视,比直接的指责还要让人难受。
……
与学者们交谈后,非晚正准备去喝点东西,一个温和的声音却在一旁响起。
“虞小姐对时局的看法,确实深刻,引人深思。”
非晚转过头,看到一位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沉稳的中年男人。
她认得他,是上海文化界颇有声望的报人兼学者,林隽。
但她隐约觉得,这人没那么简单。
几句交谈下来,对方话里偶尔流露出的对底层民众的关怀、对理想社会的向往。
若是前者是再为平常不过的,可是林隽所勾勒的理想社会……
正是后世所推崇向往的,这与那个组织的宗旨几乎如出一辙。
非晚不急着露底,只适时接话,引着话题走。既不过分张扬,也没刻意收敛。
只是在谈到社会该如何改变时,她话里的见识,远超出一般女子的眼界。
林隽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亮光。
临走,他递来一张名片,上面只有名字和一行私宅电话。他声线压低::“虞小姐的才识,若只是写文章,这实在是可惜。倘若真有意愿寻找一条‘真正’能改变这贫弱局面的路……或许,我们改天可以认真谈一谈。”
非晚心里明白,这或许就是她一直等待的这个机会。
只是……
这个人,是否值得信任呢?
她接过名片,脸上仍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既没有接受也没拒绝:“林先生过奖了。能向先生请教,是晚晚的荣幸,改日一定拜访。”
……
离开宴会厅,夜风裹着江面的水汽袭来,吹散了厅内的喧闹和闷热。
非晚正想抬手叫黄包车,一辆黑色的雪佛兰轿车却在此刻停在了她的面前。
车窗摇下,露出的是顾言深轮廓分明的侧脸。
他的伤似乎好得差不多了,穿着合身的深色西装,头发梳得整齐,和那天在饭店浴室里的狼狈脆弱完全不同。
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睛,依旧锐利如鹰,此刻正带着一种复杂难辨的目光看着她。
“虞小姐,夜深了,一个人回去不太安全。愿意赏光搭个车吗?”他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像是早已知道一切。
非晚略一挑眉,几乎没犹豫,拉开车门优雅地坐进副驾驶:“顾先生的‘报恩’,总是来得这么及时,又出人意料。”
车里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和皮革气息,混着他身上清冽的味道。
顾言深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声音低沉:“虞小姐今晚可谓一鸣惊人,光芒四射。不过,光芒太盛,也容易引来暗处的注视。旧式夫家的麻烦,文化新贵圈子的关注,或许还有……一些你未必想招惹的东西。”
他的语气听不出是提醒还是警告。
“顾先生也是其中之一吗?”非晚侧过脸,直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顾言深低笑一声,笑声里没什么温度:“我如果是……”
他飞快地瞥了她一眼,目光深邃,“那天在你房间里,就不会是那样了。我只是觉得有必要提醒你,上海滩这潭水,比你笔下快意恩仇的武侠世界,要深得多,也浑得多。”
“水浑才好摸鱼”,非晚看向窗外流动的街景,语气淡然,“更何况,我从来不打没准备的仗。”
她停顿了一下,忽然转回头,目光锐利地看向他,直接切入正题:“说起来,那天顾先生那份‘重要文件’,想必已经安全送到了?”
顾言深握着方向盘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一下。他沉默了几秒,从后视镜里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带着审视,也有一丝终于确定的释然。他缓缓吐出四个字:“托你的福。”
这简单的四个字,无疑承认了她的猜测,也间接印证了他所背负的一切。
车窗外的光影掠过他冷硬的眉眼,车里陷入一种微妙而充满张力的安静。
非晚却转而拿出一张名片,轻轻一笑:“这位林隽……是你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