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皇太后的“投名状”(1/1)

那支黑色的短箭,像一条来自九幽地府的毒蛇,死死地钉在梁柱上,箭尾的嗡鸣,仿佛是死神在耳边的低语。

沈素心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在那一瞬间,都被冻住了。

不是因为那擦着她鬓角飞过的杀气,而是因为纸条上那三个字。

——皇太后。

汪以安听到动静,第一时间冲了进来,当他看到那支箭和沈素心手中展开的纸条时,整个人如遭雷击,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比纸还白!

“太……皇太后?!”

他的声音都在发颤,这两个字仿佛带着万钧之力,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京城的水,到底有多深?!

前脚刚用雷霆手段吓跑了户部尚书的儿子,后脚,宫里最顶天的存在,就递来了帖子?

这帖子,是催命符,还是救命稻草?!

“素心,不能去!”汪以安一把抓住她的手,掌心冰凉,全是冷汗,“这绝对是个陷阱!李嵩在朝中势力滔天,谁知道这是不是他借刀杀人之计?皇宫是什么地方?那是龙潭虎穴!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他怕了。

是真的怕了。

他可以陪着沈素心在江南搅动风云,可以陪着她在京城跟李嵩的儿子硬碰硬,可面对“皇太后”这三个字,他所有的勇气和底气,都被瞬间抽空了。

那不是一个层级的对手!

沈素心却反手握住了他冰冷的手,她的手很稳,甚至带着一丝温热。

她缓缓地摇了摇头,那双在灯火下亮得惊人的眸子里,没有半分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和清明。

“不,我必须去。”

“为什么?!”汪以安不能理解。

“因为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沈素心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今天打了李玄的脸,看似是我们赢了,但实际上,我们已经把李嵩彻底逼到了不死不休的对立面。他现在不动手,只是在找一个最完美的时机,一击必杀!”

她顿了顿,目光穿过窗棂,望向那片被宫墙割裂的深邃夜空。

“留在府里,是等死。往外逃?天罗地网,更是找死。这封信,不管真假,不管好坏,都是我们唯一的变数,是唯一的……破局之法!”

汪以安依旧满心忧虑:“可万一是假的……”

“他不敢。”沈素心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假传皇太后懿旨,这是诛九族的大罪!李嵩就算再狂,也不敢冒这种风险。所以,这信,一定是真的。”

她的脑子在飞速运转,无数条线索在瞬间被串联起来。

张居正、万历皇帝、李太后……

张居正是皇帝的老师,而李太后,是张居正改革最坚定的支持者,甚至一度将皇帝的管教之权都交给了张居正。

如今张居正倒台,党羽被清算,皇帝要推翻旧政,那最不甘心,也最有能力暗中角力的人,是谁?

只能是这位退居幕后,却依旧对皇帝有着绝对影响力的……皇太后!

而李嵩,正是清算张居正势力的急先锋!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想通了这一层,沈素心心中再无半分犹疑。

“我明白了。”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这不是鸿门宴,这是投名状!皇太后,在考验我!”

“考验?”汪以安还是不懂。

“对,考验。”沈素心扬了扬手中的纸条,“她只说让我去见她,却没说怎么见。这府邸内外,全是李嵩的锦衣卫,固若金汤。她就是要看看,我沈素心,到底有没有本事,从李嵩的笼子里,走到她的面前!”

“如果我连这点本事都没有,那我就没有资格,做她的棋子!”

话音落下,沈素心松开汪以安的手,转身就朝着屋外走去。

“素心,你干什么去?!”汪以安急忙追上。

沈素心回头,对他展颜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自信和张狂。

“干什么?当然是……去敲门。”

“敲门?”

“没错,敲李嵩的门,去见皇太后!”

……

一刻钟后。

府邸大门,灯火通明。

沈素心一袭素衣,身姿挺拔,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门口,直面着数十名手按雁翅刀、杀气腾腾的锦衣卫。

汪以安站在她身侧,手心早已攥出了汗,但眼神却无比坚定。

刀山火海,他陪她一起闯!

为首的锦衣卫百户,正是白天押送他们来的那个冷面男子,他看着眼前这两个“囚犯”,眼神中充满了讥讽和不解。

“二位,夜深了,有什么事吗?”

沈素心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从袖中,缓缓抽出了那张薄薄的纸条,指尖轻轻一弹。

“皇太后,召我入宫觐见。”

她的声音很平淡,就像在说一件“今天天气不错”的小事,但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所有锦衣卫的心头!

“什么?!”

那百户脸色剧变,下意识地就想呵斥“一派胡言”。

可当他的目光,触及到那张纸条上隐约可见的、代表着内宫的凤印朱泥时,他把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他的大脑一片混乱!

开什么玩笑?

一个江南来的商贾女子,一个被户部尚书点名要严办的“妖女”,怎么可能惊动到皇太后?!

这一定是假的!是他们想借机逃跑的诡计!

可是……万一呢?

万一是真的呢?

他只是一个百户,奉的是尚书大人的命令,看管钦犯。可若是耽误了皇太后的召见……他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冷汗,顺着他的额角,一滴滴滑落。

“放肆!”百户色厉内荏地喝道,“区区一张纸条,就想冒充宫中懿旨?你们当锦衣卫是吃干饭的吗?!来人,给我把他们……”

他的话还没说完,沈素心却突然笑了。

“这位大人,你不用为难。”

她轻描淡写地说道:“这道懿旨是真是假,你我说了都不算。你只需要派个人,快马加鞭,去一趟李嵩李尚书的府邸,问一问尚书大人,他敢不敢拦?”

“轰!”

这一句话,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百户脑中的迷雾!

是啊!

他不敢赌,难道李嵩就敢赌吗?

这烫手的山芋,他为什么要自己接着?直接甩给尚书大人不就好了?!

“你……”百户死死地盯着沈素心,他第一次发现,眼前这个女人的眼神,平静得可怕,仿佛早已洞悉了一切人心。

他咬了咬牙,刚准备挥手叫人去报信。

就在这时——

“吱呀——”

远处,一阵沉重的车轮碾压青石板的声音,由远及近。

一辆没有任何徽记,却处处透着皇家规制的乌木马车,在两盏宫灯的引导下,不疾不徐地,停在了府邸门口。

车门打开,一名身穿深褐色宦官服饰、面白无须、神情肃穆的老太监,在两名小太监的搀扶下,缓缓走了下来。

他甚至都没有看那群如临大敌的锦衣卫一眼,仿佛他们就是一群空气。

他的目光,穿过所有人,精准地落在了沈素心的身上,微微躬身,用一种尖细却沉稳的语调说道:

“沈姑娘,时辰不早了,太后她老人家,已经等候多时了。”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所有锦衣卫,包括那名百户在内,全都傻眼了!

他们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恐惧和骇然!

真的!

竟然是真的!

那百户只觉得双腿一软,差点当场跪下去。他刚才……他刚才竟然想把这位沈姑娘给抓起来?!

这他妈……是在阎王殿门口反复横跳啊!

沈素心对着那老太监,不卑不亢地微微颔首,然后转过头,看着早已目瞪口呆的汪以安,轻声说道:

“等我回来。”

说完,她再不迟疑,提步、登车,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分犹豫。

车帘落下,隔绝了汪以安那充满了担忧与震撼的目光。

乌木马车缓缓启动,在一众锦衣卫惊恐万状的注视下,悄无声息地,汇入了京城深沉的夜色之中。

……

慈宁宫,佛堂。

没有想象中的富丽堂皇,也没有前呼后拥的宫女太监。

这里,只有一尊慈眉善目的白玉观音,和一室挥之不去的、令人心安的檀香。

一个身穿寻常褐色布衣,满头银发,手中捻着一串佛珠的老妇人,正背对着她,跪在蒲团上,口中念念有词。

她,就是大明帝国实际上的统治者之一,万历皇帝的生母,李太后。

沈素心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不发一言,甚至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这份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那诵经声,终于停了。

李太后在宫女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转了过来。

她的脸上布满了皱纹,眼神却并不浑浊,反而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能洞穿人心。

她没有问沈素心盐引期货的事,也没有提户部尚书李嵩。

她只是静静地打量着沈素心,许久,才用一种极为平淡的语气,开口问了第一个问题:

“哀家听说,你只用了三天,就将一本亏空了十年的烂账,做得清清楚楚,反亏为盈?”

沈素心躬身答道:“回太后,是。”

李太后点了点头,又沉默了片刻,仿佛在回忆什么。

她缓缓走到佛龛旁的一张案几前,从一个陈旧的木盒里,取出了一件东西。

那是一把算盘。

一把很旧的算盘,边框的木料已经磨损得露出了内里的纹路,算珠也早已被摩挲得油光发亮,充满了岁月的痕迹。

“这把算盘,”李太后用布满老年斑的手,轻轻抚摸着那算盘的边框,声音悠远而沧桑,仿佛来自遥远的过去。

“是哀家一位故人所赠。”

“他是一个很会算账的人,也是一个……很固执的忠臣。”

李太后的目光,穿过悠悠岁月,落在了沈素心的脸上,一字一顿,缓缓地吐出了那个让沈素心浑身血液,瞬间凝固的名字。

“他的名字,叫沈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