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基层(二)(1/1)

账册里水深无比,有人只能看个表面,有人却能往里头深挖,因而白启明也并未将徐青玉放在眼里,只不过比刚才态度热络了两分,“今儿个老爷去外地了,怕是晚上都回不来。你甭在这儿等着了,找个地方先住下吧。”

徐青玉心里叹息。

她倒是有法子硬闯,但周贤不在,她当显眼包给谁看?

还没进去跟那位现任大掌事过过招,拉拉仇恨,不值当。

“无妨,我先等等。”徐青玉有意找白启明套话,哪知白启明竟是个老实人,还不等徐青玉张口,自己倒先找上门来了,“你方才说……你是大掌事?可我们尺素楼已经有一位掌事…”

徐青玉笑道:“二老爷是这么说的。还得问问二爷怎么安排。”她顺势套话,“我听老夫人说过,尺素楼有位掌事,好像是姓…姓什么来着……”

“卢!卢掌事…”一听见老宅那位老夫人,白启明放低了警戒,暗道这丫头真没骗人,还真是通州那边派来的,“他是我们尺素楼的老掌事,跟二爷几十年的交情。”

徐青玉又借着攀谈迅速摸清尺素楼的人员构造。

尺素楼一共两位掌事,大掌事卢柳,二掌事董裕安。还有两个账房宗勤和白秋水。

白秋水是周家二夫人的堂弟,也是眼前这个账房学徒的老爹。

总之,一屋子关系户。

当然,她是最大的关系户。

徐青玉跟白启明攀谈的时候,小刀就偷摸在四下转了一圈,这小子跟着徐青玉赶了几天路,气色倒是更好,脸颊也长出血肉,不似初见那般瘦得跟小猫崽子似的,见两人说得差不多以后,小刀才跟她说起打探的情况。

“尺素楼一楼是大厅,二楼用十二扇苏绣屏风隔出三个雅间,有成衣展示和试衣区,最顶上是账房和花样设计区,全都没人。我听后面倒是有动静,只怕人都在后院。后院有道门,我过不去,但隐约瞧见院子里的染缸和晾晒的布匹。”

小刀也没想到他们进入尺素楼就被人刁难,他恨铁不成钢的劝徐青玉,“你得拿出当大掌事的款儿压住那小账房,咱连后堂都进不去,算哪门子的掌事?”

徐青玉笑着说道:“大掌事的位置不是说出来的,是干出来的。周二老爷还没回来,没必要眼下就跟他们起冲突。且等着吧。”

尺素楼位置得天独厚,出门几步路就有一家客栈,眼下尺素楼还没有打烊,徐青玉就借着等候的时间将大堂看了个清清楚楚。

白启明就劝她,“你先找个地方住下吧,二爷今儿个不知道回不回呢。”

徐青玉笑着道:“没事,我随便看看。”

周贤今天不一定回来,明天也不一定回来,等着领导有空再见岂非被动?

至少得进后堂看看里头什么名堂吧?

徐青玉盘算着要不要用岁半褪色一事要挟卢柳放她进去,可她又觉得一进门就图穷匕见不太合适,正迟疑呢,就听见长街上传来马车边角上晃荡的铃铛声,紧接着便是一辆马车缓缓停在尺素楼门前。

周二老爷回来了。

徐青玉立刻起身迎了上去。

周贤一看见她,脸上略有惊色,声音更是沙哑,“你来得倒是快,怎么不进去?”

白启明正要张口,却被徐青玉抢先,只听得一道带笑的女声道:“卢大掌事不认得我,将我拦在外面。”

这么赤裸裸的告黑状吗?

哪知那小娘子话锋一转,“不过这个节骨眼上,店里忙前忙后的龙蛇混杂,卢掌事谨慎一些也是应当的。”

周贤也语气赞同,“老卢向来谨慎。”

徐青玉不动声色的上眼药,“是,上了年纪的人,自然更谨慎一些。”

小刀暗中翻了个白眼。

就知道这小娘儿们不会吃亏,枉他还担心了一路。

怎么就忘了这小娘儿们最擅长玩阴招。

一说起上了年纪,周贤也叹气,不知是说哪件事,“年纪大了,做什么都畏畏缩缩。”

那小娘子笑,语气听来格外体贴,“谁不想平安落地?听说卢掌事孙儿都要启蒙了,有含饴弄孙之心是人之常情。”

周贤就顺势道:“本来许诺你大掌事之位,但眼下特殊时期,一则事情没有平安解决,二则我也不能无缘无故卸了老卢这大掌事的职。卸磨杀驴,容易叫尺素楼人心涣散。你暂且以掌事学徒的身份跟在老卢身边,等岁办的事情过去以后再来说这件事。”

徐青玉早就料到那“大掌事”很有可能是一张空头支票,只是……只要出了周府,能自由在外头行走,任何事都有办法。

“瞧二爷这话说的…”徐青玉拿稳善解人意的人设,表示理解领导的难处,但也没松口,“所谓是骡子是马,得牵出来遛遛。将来我有了实打实的功劳,再和二爷说这事儿。”

周贤当初松口承诺她大掌事的位置,也是玩笑之语。

权利交接必然伴随流血,可不是三两句话就能落地。

还是得争,得抢。

白启明听着那两人的对谈,短短几句话,似有刀光剑影。

这小娘子年纪不大…看起来像是个厉害角色。

一下起了风。

撞得门帘处的青玉铃铛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白启明摁住翻飞的纸张,又瞥一眼跟着周贤堂而皇之入内的徐青玉背影,突然觉得尺素楼里也会刮来一阵风。

入内,尺素楼全貌映入眼帘。

此刻已经天黑,尺素楼却灯火通明,廊下每隔一米便挂着灯笼,照得后堂的青石地板都是亮堂堂的。

院内摆放着十几口染缸,晾布架设计成可旋转的竹编八卦阵,方便受风和日照均匀。墙角种植着蜀葵和栀子等能染色的植物,空气中带着淡淡紫草香气。

院子中间还有一口水井,井台上刻着蚕神像。

后堂几乎被晾布架摆满无法下脚,一张张刚从染缸里捞出来的靛青色棉布悬挂在架子上阴干,徐青玉只能跟着周贤从廊下而过。

二十几个工人连轴转,染缸里布料摆满,廊下也有工人在捶打、蒸布、晾晒。

一片热火朝天之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