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妄沉自杀(1/1)
妄沉的内脏还在隐隐作痛,烧焦的翅膀贴着脊背,每动一下都像有火在烧。
可当棠西从空中坠落的瞬间,所有疼痛都被一种更尖锐的恐慌碾碎了。
他像被无形的手攥住心脏,不顾一切地往濒死的身体里灌力。
内脏撕裂的剧痛炸开时,他甚至没来得及皱眉——在棠西快要撞上枯枝的前一刻,他终于接住了她。
后背砸断树枝的脆响混着闷哼,两人一同摔进翻涌着腥气的污泥里。
冰凉黏稠的烂泥瞬间裹住他,恶心的触感让他胃里一阵翻搅。
他向来恨极了这些污秽,像恨极了前世被迫浸泡在污染湖里的日日夜夜。
为什么,连这一世都要被弄脏?
怀里的棠西气息微弱得像风中残烛,他僵着不敢动,指尖发颤地探向她的颈侧。
忐忑像藤蔓缠紧喉咙时,一股温热的生命力忽然顺着接触的地方涌进他体内。
妄沉猛地睁大眼睛。
这感觉……是天源阵?
不可能。震碎脏腑的剧痛还残留在神经里,分明是他亲手打碎了阵法。
可那股力量越来越清晰,甚至比从前更磅礴,像有团活火在血脉里燃烧。
“雌主!”他攥紧棠西的肩,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怀里的人毫无反应,只有断续的呼吸证明她还活着,可那呼吸里裹着的,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决绝的求死欲。
这种熟悉感,让他的意识开始不受控制地回溯,像沉入一片冰冷的记忆深海。
那时候电影行业刚刚兴起,他因为长得实在美丽,而被选中参演。
只一部电影,他就火遍整个塞兰国。
聚光灯下的鲜花与尖叫还没散尽,身后的雌主何莉就已露出了獠牙。
她榨干他的钱财,操控他的事业,直到有天,她为了一座象征权贵的城堡,要亲手折断他引以为傲的翅膀,送给权贵收藏。
何莉迷晕了他,药劲不够,他在被割翅膀的剧痛中醒来,和何莉扭打时,她毫不犹豫地动用了雌雄契约。
那晚的折磨几乎要了他的命,第二天,何莉伪造了无数的罪名,找上司法机构,直接把他抛弃。
他被扔进了那片吞噬一切的污染湖。
天鹅族天生拥有净化污染之力的能力,可净化污染的痛苦像无数细针在啃噬骨髓。
更可怕的是,与他一同被关押进污染湖的许多罪奴,都追捧过他,他们喜闻乐见他的坠落,他们用最恶毒的话骂他,无数次的侵犯他。
他变得污秽不堪,变得畏畏缩缩,变得难看至极。
他恨透了这种苟活。
在这里,自杀是常态。
他也无数次想死,可当他每次鼓足勇气沉向湖底,准备一死了之时,身体总会先一步挣扎着浮上来。
他害怕污秽,害怕折辱,害怕痛苦,更害怕死。
直到重明亲王踏水而来。
监督官告诫所有罪奴,她是来此研究污染之力的,无论是谁,都必须服从她。
污染湖里的几万罪奴都开始议论她。
塞兰国那时只是小小的四级国,即便是国王,在两个七级国共同封定的重明亲王面前,也得恭敬鞠躬。
她对于塞兰国的任何人而言,都是顶级权贵。
于是在她记录数据时,总有罪奴故意“咕咚”一声沉下去自杀,用拙劣的表演赌一个被带走的机会。
她总会救,平静得像在处理公务,只是眉宇间偶尔会泄出一丝疲惫。
研究之外,没日没夜的救人,她好忙。
他瞧不起这种表演,他是真的想死。
在她呆在污染湖的那段时间,他自杀过好几次,可在肺腑灌满冰水的最后一刻,求生的本能却逼着他狼狈地浮出水面,换来周围一片窃笑。
他都用不着她来救,就会自己放弃自杀。
有一次,他挣扎着从又一次失败的自杀中浮起来,咳得天昏地暗。
一抬头,看见重明就站在他面前的水面上,静静地看着他。阳光在她身后勾勒出光晕,她的眼神依旧平和,却带着一丝探究。
他吓得立刻化回人形,用满是污秽的翅膀平铺在水面,稳住人类的身体,弯腰行礼,难堪和恐惧攥紧了他。
“你叫云衡。”她不是询问,而是陈述。“我好像,看过你的电影。”
这句话像一把刀,瞬间剖开了他仅剩的尊严,露出里面最不堪的腐烂。巨大的羞耻感让他无地自容,他猛地向后一缩,只想逃离这道能把他彻底看穿的目光。
“我观察你很久了。”她的声音平稳地落在水面上,“他们也‘自杀’,但你不一样。”
“他们要么是表演想死,要么真的想死,而你是真的想死,却又真的想活。”
她微微偏头,眼里是纯粹的不解,“看得出来你很痛苦,是什么逼着你必须活下去?”
他死死咬着唇,没敢说是因为怕死。
可偷瞄的几个罪奴,嘲笑着答了:“他怕死!”
这一刻,他再次想死。他简直活成了一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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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原本预想的鄙夷没有到来,他听到她的语气里甚至带着夸赞:“谁都怕死,你的生命很强悍。”
他那如黑水般的心,在那一刻,仿佛被撕开一道裂缝,有阳光照射进来。
他从未想过,自己所有失败的死亡,在她眼里,竟然被解读成了这样一种顽强的、“生”的证据。
当晚,那些嫉妒他被注意到的罪奴把他拖到湖心岛。
肋骨、翅膀、手脚全被打断时,他躺在草丛里,看着血珠渗进泥土,突然疯狂地想活下去。
他要报仇。
就在意识模糊之际,重明的身影凭空出现。
她掌心涌出的力量修复着他的身体,骨头接上,伤口愈合,血液畅通,连污染之力都直接被压制。
他幻化成人形后,居然可以用双腿走路。他已经很久没有用人类的腿走过路了。
他非常感谢她,不明白她半夜为何来此。
她说是监督官看到他被人拖进了湖心岛,联想到白天她跟他多说了几句话,不知道她是否欣赏他,再三权衡还是把此事告知了她。
她很是愧疚:“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给你招了祸。”
他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竟会把这错揽在自己身上。
她向他伸出手:“我过两天就会离开。如果你愿意,跟我走,我会治好你,让你这不想死的生命,活得更久。”
他愣住了,血液里的喧嚣瞬间静止。
跟她走?离开这个腐臭的地狱?
他几乎能想象到翅膀重新在清风中舒展的幻觉……
但下一秒,冰冷的现实攫住了他。
代价是什么?
她看中的,无非是他这具还能净化污秽的躯壳。
他的净化之力,是比别人强一些。
可一旦离开这里,他绝不会再回头。
届时,失去价值的他,会不会被她像垃圾一样丢弃,甚至亲手碾碎?
他抬起头,想从她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里找到一丝伪装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坦然。
……报仇。
这个几乎被痛苦磨灭的念头,此刻如同鬼火,在心底最漆黑的废墟里猛地窜起,疯狂地灼烧着他的神经。
何莉的脸,翅膀被割裂的剧痛,湖水里那些肆无忌惮的侵犯……所有屈辱和仇恨在这一刻凝聚成一股冰冷的力量,压过了他的恐惧。
他几乎是咬着牙,从剧痛颤抖的身体里挤出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豁出一切的赌徒般的孤注一掷:
“……好。我跟你走。”
多年后,他果然报了仇。
她对他很好,给与他一切,让他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变得强大。
可他仍旧忍不住问她,当年若没有净化之力,她还会带他走吗?
她回答:“我真正看中的,不是你的净化之力。我敬重的,是你的生命。在那样的地狱里,你的生命本身依然迸发出那种强悍的、想要活下去的意志。”
“我只是,为你的火苗,提供了一个可以燃烧得更旺的地方。”
记忆的潮水轰然退去。
妄沉死死抱着怀里冰冷僵硬的棠西,前世那句“敬重你的生命”言犹在耳,此刻却像一个最冰冷的讽刺。
那个曾将他从泥潭里拉出来、告诉他他的生命何等坚韧耀眼的人,此刻正毫无生气地躺在他怀里,慨然赴死。
巨大的荒谬感和撕裂般的痛楚,终于将他彻底击垮。
滚烫的泪混着污泥滑过脸颊,滴在棠西的颈窝。
“雌主……”他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哽咽着,将脸深深埋进她冰冷的颈窝,像一个罪人终于俯首认罪,“我错了……别再这样罚我……”
“求你……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