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河底惊雷(2/1)
潼关护城河的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浑浊的河水顺着临时开挖的沟渠奔涌而去,露出灰褐色的河床。淤泥在初夏的烈日下迅速龟裂,像老人手背的皱纹般蔓延,腥腥气混杂着腐烂水草的味道在河谷间弥漫。
王二柱弯腰放下沉重的铁皮箱,箱盖碰撞的脆响惊飞了芦苇丛中的水鸟。他解开牛皮衣的领口,汗水立刻顺着脖颈淌进胸膛,在结痂的旧伤处留下蛰痒的痕迹。"都把裤脚扎紧!" 他扯着嗓子喊道,声音在空旷的河床里显得格外洪亮,"这淤泥里有蚂蟥,被咬了别叫唤,用烟袋锅烫就行。"
三十名工兵分成五组,每组负责一段河床。他们穿着厚重的牛皮衣,靴底绑着防滑的铁掌,踩在淤泥里深一脚浅一脚,每挪动一步都要耗费全身力气。新兵小李的脸涨得通红,怀里抱着的防水雷管像块烧红的烙铁—— 这是他第一次接触这玩意儿,昨天还在炊事班切菜的手,此刻正不受控制地发抖。
"看清楚了!" 王二柱蹲下身,铁铲插入淤泥的动作轻巧得不像个壮汉。他挖开一个尺许深的坑,特意让坑底倾斜成三十度角:"雷管要斜着放,引信朝上,这样才能确保爆炸时的冲击力向上。" 他从铁皮箱里取出一枚雷管,外壳的薄铁皮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引信处裹着的麻布浸过桐油,摸起来硬邦邦的。
小李凑近了些,看见雷管侧面刻着细小的花纹 —— 后来他才知道,这是易林特意设计的防滑纹,方便在湿滑的淤泥里握持。"为啥要用铁皮?" 他忍不住问,"去年在江南用的木壳不是挺好吗?"
"傻小子。" 王二柱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木壳遇水会涨,这铁皮是镀过锡的,泡在水里三个月都不生锈。" 他小心翼翼地将雷管放进坑底,引信露在外面,像条蜷缩的小蛇,"易大人说了,这玩意儿娇贵得很,怕磕怕碰还怕火,你们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
正午的日头毒辣得像要把人烤化。河床的淤泥被晒得滚烫,透过牛皮靴底灼烤着双脚。王二柱看着工兵们一个个汗流浃背,突然吹响了挂在脖子上的铜哨:"歇会儿!吃点东西!"
工兵们立刻瘫坐在淤泥上,纷纷解下水壶。小李拧开壶盖时,手腕突然一沉 —— 一只深褐色的蚂蟥正吸附在他的手背上,圆滚滚的身子里满是鲜血。"啊!" 他吓得差点把水壶扔出去。
王二柱几步走过来,掏出烟袋锅在火石上敲出火星,按住蚂蟥轻轻一烫,那东西立刻蜷成一团掉下来。"出息。" 他往小李手背上吐了口唾沫,"这玩意儿比敌军的箭簇温柔多了。"
小李看着手背上的血痕,突然觉得喉咙发紧:"柱叔,这雷管真能炸翻船?" 他想起昨天送饭时,看见河对岸的叛军正在造船,那些船身用铁皮包裹,看起来结实得很。
王二柱咬了口干硬的饼子,饼渣掉在胸前的伤疤上。那道疤从锁骨一直延伸到肚脐,是去年太湖之战留下的 —— 当时他就在船头,眼看着一枚雷管将叛军的楼船炸成两截,飞溅的木屑在他胸口划开了这么一道口子。"你看着。" 他捡起块石头,往远处的水洼扔去,水花溅起的瞬间,他沉声道,"三十丈宽的河面,咱们每隔五步埋一枚,总共一百八十枚。别说他们的铁皮船,就是铁打的乌龟来了,也得炸成八瓣。"
远处的河堤上传来马蹄声,秦锋骑着黑马在河床边缘停下,铠甲上的鳞片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都快点!" 他的鞭子指向河对岸的黄土塬,"安守忠的先锋已经过了函谷关,明天拂晓就可能抵达!"
王二柱猛地站起身,饼子塞进怀里:"都听到了?加把劲!天黑前必须完工!" 他抓起铁铲时,突然发现手心的血泡破了,鲜血混着汗水滴进淤泥里,瞬间被贪婪地吸收。
午后的风带着河谷的热气,吹得人昏昏欲睡。王二柱用铁铲支撑着身体,盯着工兵们埋设的雷管位置,像在清点自己的宝贝。按照易林的图纸,河床被分成三个区域:靠近潼关一侧的浅水区埋的是小型雷管,主要用来破坏敌军的登岸器械;河中央的深水区用的是重型雷管,能炸翻最大的战船;而靠近对岸的芦苇丛附近,则埋着带延时引信的特种雷管。
"小李,你那坑太浅!" 王二柱的吼声让走神的新兵一个激灵,"再挖深半尺!要是被敌军的探马发现,咱们这点人都不够填护城河的!"
小李赶紧挥动铁铲,淤泥飞溅到脸上也顾不上擦。他注意到王二柱总在雷管上方盖三层石板,每层石板都要仔细对齐,边缘用淤泥封死。"柱叔,这石板有啥讲究?"
"讲究大了。" 王二柱指了指头顶的太阳,"阳光晒得河床开裂,石板能防止雷管暴露。等河水涨起来,石板又能增加压力,让爆炸威力更大。" 他突然压低声音,"而且... 这些石板都是从废弃的墓碑上拆下来的,带着点阴气,正好镇住这些杀生的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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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李似懂非懂地点头,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在芦苇丛里搅动,又像是有人在水下吹气。王二柱立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从腰间抽出短刀,示意工兵们戒备。
声音越来越近,芦苇丛突然晃动起来,几只水鸟惊慌地飞起。王二柱握紧短刀,手心的冷汗浸湿了刀柄—— 他最怕的就是敌军的斥候摸到这里。就在这时,一个脑袋从芦苇丛里探出来,戴着顶破旧的草帽,脸上沾着泥污。
"是老陈?" 王二柱认出那是潜伏在对岸的斥候,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提紧了心,"出什么事了?"
老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猫着腰穿过河床的淤泥,来到王二柱身边:"安守忠派了支小队来探路,离这儿不到三里地。" 他压低声音,"骑着马,带着铁锹,看样子是想探查护城河。"
王二柱的心猛地一沉:"他们什么时候到?"
"最多半个时辰。" 老陈的目光扫过散落的铁皮箱,"你们得赶紧把东西藏好,我去通知秦将军。"
话音未落,远处已经传来隐约的马蹄声。王二柱当机立断:"快!把铁皮箱埋进淤泥!用芦苇盖住!" 他指着小李,"你带两个人去上游,把放水的闸门关上,让河水慢慢涨起来!"
工兵们迅速行动起来。沉重的铁皮箱被推入深水区的淤泥,上面覆盖着厚厚的芦苇和水草。王二柱最后检查了一遍,确认看不出任何痕迹,才带着众人撤到河堤后的隐蔽处。
马蹄声越来越近,十余名骑兵出现在河对岸的土坡上。为首的是个络腮胡军官,举着望远镜观察着干涸的河床,时不时对身边的人说着什么。王二柱握紧了短刀,看见小李他们已经关上了闸门,河水正缓缓漫过河床的裂缝。
"他们要下来了!" 小李紧张地说,手心的汗把刀柄都打湿了。
王二柱按住他的手:"别动。" 他看着骑兵们小心翼翼地走下河堤,靴子踩在刚被水淹没的淤泥上,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那个络腮胡军官似乎发现了什么,弯腰捡起一块沾着桐油的麻布 —— 那是刚才匆忙中掉落的引信残片。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王二柱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只要对方发现雷管,他就立刻吹哨示警。就在这时,络腮胡军官突然把麻布扔在地上,对着手下摆了摆手,似乎认为那只是渔民留下的垃圾。
骑兵们在河床上来回走了几趟,没发现异常,渐渐退回了对岸。直到马蹄声消失在黄土塬后,王二柱才长长舒了口气,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
"好险。" 小李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王二柱却皱起了眉头:"不对。安守忠的斥候不可能这么马虎。"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他们是故意的!想让咱们放松警惕!"
他立刻吹哨召集工兵:"加快进度!把剩下的雷管都埋好!今晚咱们轮流守在这里,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夕阳西下时,最后一枚雷管被小心翼翼地埋入淤泥。王二柱站在河堤上,看着河水重新注满护城河,水面平静得像一面镜子,倒映着天边的晚霞。谁也想不到,这平静之下,藏着一百八十枚足以毁灭千军万马的雷管。
夜幕像巨大的黑布笼罩了潼关。护城河的水面在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偶尔有鱼跃出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王二柱蜷缩在河堤后的芦苇丛里,怀里抱着上了膛的火枪,眼睛死死盯着对岸的动静。
"柱叔,你说敌军今晚会不会来?" 小李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他已经换了三次岗,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
王二柱往嘴里塞了块干饼,饼渣硌得牙疼:"不好说。安守忠是员老将,最擅长夜袭。" 他想起白天那个络腮胡军官的眼神,总觉得那里面藏着什么,"咱们多盯着点,没坏处。"
远处的关城上传来梆子声,已是三更天。护城河的水面突然泛起奇怪的波纹,不是鱼跃的那种小涟漪,而是像有什么东西在水下移动,推着水面形成一道长长的浪痕。
王二柱立刻推醒小李:"快看!"
小李揉了揉眼睛,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十几根圆木正顺着水流漂过来,每根圆木上都趴着两个人,手里握着短刀,身上穿着黑色的夜行衣。
"是蛙人!" 小李差点喊出声,被王二柱一把捂住嘴。
那些蛙人显然是来探查河床的,他们悄无声息地靠近岸边,用特制的短刀插入水下,似乎在探测什么。王二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 他们离最近的雷管只有不到十步远。
就在这时,对岸突然亮起一盏灯笼,三短两长的信号闪烁着。蛙人们似乎收到了撤退的命令,纷纷调转方向,顺着水流往回游。王二柱松了口气,才发现手心已经全是冷汗。
"他们肯定发现什么了。" 小李的声音发颤。
王二柱摇头:"不一定。可能是安守忠改变了主意。" 他望着蛙人消失的方向,突然意识到,这或许是敌军的试探,"明天,才是真正的硬仗。"
天色微亮时,秦锋带着一队士兵来到河堤。他看着平静的河面,眉头紧锁:"夜影卫传来消息,安守忠的主力已经到了关外,正在搭建浮桥。" 他递给王二柱一张纸条,"这是易大人的命令,让你们撤到第二防线,引信由神射手负责点燃。"
王二柱接过纸条,上面的字迹力透纸背:"河底惊雷,当在敌军半渡之时。" 他抬头望向对岸,黄土塬上已经升起了袅袅炊烟,隐约能听到战马的嘶鸣。
"小李,你带弟兄们先撤。" 王二柱把铁皮箱的钥匙交给秦锋,"我再检查一遍引信。"
他沿着河堤慢慢走着,每走几步就停下来,对着水面做个记号 —— 那里藏着连接引信的细线,另一端系在岸边的芦苇丛里,只要神射手用火箭射中细线,就能引爆对应的雷管。
太阳升上山顶时,王二柱终于检查完最后一处引信。他站在河堤上,最后看了一眼平静的护城河。水面倒映着他的身影,鬓角的白发在晨光里格外显眼。他想起去年太湖之战牺牲的弟兄们,想起他们临死前喊的 "守住河山",突然觉得眼眶发热。
"走吧。" 秦锋拍了拍他的肩膀,"该让安守忠见识见识,什么叫河底惊雷了。"
王二柱点点头,转身跟着队伍向第二防线走去。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在告别。护城河的水面依旧平静,只有偶尔掠过的水鸟,知道这平静之下,正酝酿着一场足以改变战局的风暴。
远处传来敌军的号角声,沉闷而悠长。王二柱握紧了腰间的短刀,加快了脚步。他知道,用不了多久,这平静的河面就会被炸开的水花和惨叫填满,而他们埋下的那些雷管,将在河底发出震彻山谷的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