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长安暗流(2/1)
易林在淮南都护府等到李玙召回长安城的时候,已经又到了下雪的季节。
一入城门,易林和琉璃便离开了队伍。他得进一趟宫,这是皇帝李玙的密诏。而且他也是很久没有回过医馆了,毕竟在那里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也不知道小赵普现在怎么样,在私塾的学习有没有落下。
易林又想起了张兮,想起了梁羽和万双儿,不知他们如今在江湖中可还逍遥快活。
朱雀大街的积雪被宫监们清扫得颇为潦草,残雪在青石板的凹处凝成冰碴,被往来马蹄碾出细碎的脆响。
易林踩着深褐色的车辙缓步前行,淮南节度使的银袍在朔风中微微颤动,腰间金鱼袋撞击出沉闷的声响。
身后的琉璃裹着一袭豆绿襦裙,裙摆扫过冰面时带起细碎的雪沫,她指尖缠绕的墨玉玉佩随步伐轻晃,在晨光里漾开一圈圈温润的光晕。她特别喜欢这枚从易林那里抢,哦不,捡到的玉佩。但易林看着琉璃玩弄这玉佩就老觉得别扭,毕竟当年他被琉璃打下悬崖,差点就一命呜呼,如今两人的命运却又紧密交缠在一起,真是天意弄人啊!
琉璃忽然笑着说道:“易郎,你好像很久都没作诗了?”
易林苦笑道:“你还是别叫我易郎了吧,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琉璃笑道:“我这不是为了显得亲切嘛。我是认真的,你真的很久都没作诗了。我喜欢看你作诗时候神采奕奕的样子!”
易林感叹道:“是啊。好久都没有作诗了!作诗是需要心境的,如今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心境毕竟和以前不一样了!我这一时半会也没有灵感,不过有一句诗却很应景,我念给你听呀。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琉璃痴痴地望着易林,说了一句“真好!”
……
"节度使得偿所愿返京,可喜可贺。" 尖利的嗓音突然从街角炸响,十几个身着青衫的御史鱼贯而出,将两人堵在平康坊东口的酒旗之下。领头的监察御史周子谅高举着弹劾奏章,猩红的印泥在雪光里格外刺眼,"江南均田令强夺世家产业,致使苏杭大户流离失所,此等祸国殃民之举,莫非是节度使欲结党营私,蓄养私兵?"
易林心想,在江南的一番改革,果然为他在朝堂立足埋下了各种隐忧,随时都有可能暴雷。
长安城里,达官显贵,门阀家族,各种势力盘根错节,错综复杂,想要抽丝剥茧般一一处理清楚,可真不是一件容易得事情啊。易林感慨,皇帝李玙的眼光可真是毒,竟然把重整达官显贵、革新门阀家族的任务交给了他。
自从屡屡遭遇刺杀之后,易林现在已经习惯性随身带刀。他手按住腰间的横刀,指腹摩挲着鲨鱼皮刀鞘上的云纹。他认得周子谅,此人是前门下侍中裴冕的门生,当年曾在朝堂上哭着弹劾张九龄 "私通胡商",如今不过是故技重施。
琉璃忽然轻笑出声,绿裙在寒风中如荷叶翻卷:"周御史凌晨从平康坊的翠云楼出来时,鬓边还沾着红绒花呢。" 她向前半步,墨玉玉佩几乎要碰到周子谅的奏章,"昨夜曲江池畔,您握着崔家三郎的手说 ' 易林那竖子根基未稳,只需寻个由头便能扳倒 ',这话若是传到陛下耳中,不知会龙颜大悦还是雷霆震怒?"
易林望向琉璃,心想,她这几年在长安城果然又把心影阁的情报网络给重新建立了起来,否则怎对朝廷官员的这些隐秘消息如此了如指掌。心影阁中都是女子,情报工作甚至比夜影卫还要出色。
周子谅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手中奏章簌簌作响,边角的宣纸被冻得发硬,划得指节发红。他身后的御史们面面相觑,有几个曾收受崔家贿赂的,此刻已悄悄往后缩了半步。
易林注意到人群里有个年轻御史眼神清亮,虽握着笏板却始终未曾言语 —— 那是去年科举的状元郎,出身寒门,想来是被裹挟而来。
"周御史若是闲得发慌," 易林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之响,"不如去查访京兆府的粮仓。去年冬雪压塌了三座仓房,数十万石粮食不知所踪,比起弹劾淮南政务,这才是御史台该管的事。" 他说着便要迈步,靴底碾过冰碴的声响,竟比周子谅的喘息还要清晰。
"易林休走!" 周子谅急得变了调门,竟伸手去扯易林的袍角,"你纵容属下烧毁青云道观,私藏焰硝,难道也要抵赖?"
这话戳中了易林的痛处。当年为销毁玄宗的长生丹,他确实放火烧了青云道观,虽然后来重建了,却始终是政敌攻击的把柄。
琉璃正要开口反驳,却被易林按住手腕。他看着周子谅冷笑:"御史台的卷宗里,可有玄真子道长的证词?他可是青云道观的道长,总得出来说句话吧。"
周子谅顿时语塞。玄真子如今仍在青云道观炼制焰硝,这事是朝廷默许的秘密,哪里敢写入卷宗。
易林甩开他的手,银袍下摆扫过御史们的笏板,发出一连串清脆的碰撞声:"若诸位无事,某还要入宫面圣。耽误了军机大事,这个罪责,谁担得起?"
平康坊的酒肆二楼,几个戴着帷帽的身影目送他们远去。其中一人掀开帽檐,露出崔圆之子崔瑾的脸:"果然如父亲所料,易林身边那女子不简单。" 身旁的幕僚低声道:"公子放心,鱼公公已在紫宸殿候着,定叫他有来无回。"
大明宫的丹陛覆盖着一层薄冰,内侍们洒了草木灰防滑,踩上去簌簌作响。易林解下披风递给侍卫时,瞥见紫宸殿的廊柱后闪过一抹明黄 —— 那是皇帝李玙的衣角。看来陛下早已在殿内等候,只是不知这场召见,是福是祸。
殿内暖意融融,地龙烧得正旺。李玙背对着殿门,手指在巨大的舆图上滑动,指尖停在葱岭以西的位置。那片用朱砂标注的区域,正被大食人的新月旗覆盖。听到脚步声,皇帝并未回头:"安西都护府的急报,你看过了?"
易林知道自己现在的角色是忠臣,他花了好多心思,做了好多事情,才在李玙心中树立起这样的形象。无论是如今的朝堂风云还是后面潼关大战、收复洛阳,李玙的信任必不可少。只有这样一步步走下去,最后才能帮助御林军和长孙霖沉冤昭雪。易林心里发誓,历史上的大唐名将,决不能没有长孙霖的名字。
易林躬身行礼道:"臣昨夜在驿站看过抄本。大食呼罗珊总督艾布?穆斯林亲率三万骑兵越过葱岭,已攻破朅师国。" 他顿了顿补充道,"更棘手的是,陇右节度使郭英乂拥兵五万,却以 ' 防备吐蕃 ' 为由,拒不发兵驰援。"
李玙转过身,龙袍上的十二章纹在烛火下流转着暗金光泽。这位刚经历过安史之乱的皇帝眼下布满青黑,显然彻夜未眠:"郭英乂是哥舒翰旧部,自恃收复两京有功,早已不把朝廷放在眼里。" 他指着舆图上的河西走廊,"这里的马场是陇右骑兵的命脉,若能切断..."
其实吧,安史之乱并没有完全结束,哥舒翰的旧部郭英乂把持河西地区,目前安庆绪也还占领着洛阳以及河东地域呢。如今的安史之乱和原本历史上的安史之乱已经有所不同了。虽然历史的整体进程好像没有什么大的改变,但许多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似乎都已经有所偏离。甚至很多历史名人的出场出身与出场顺序都大有不同。
历史真的那是哪个历史吗。易林想起了赵普,这小家伙出现得也太早了一点吧,而且偏偏还是自己的弟子!还有就是梁羽在隐退之前的所作所为,似乎也在改变历史。至少他曾经效忠安禄山的时候,为河东势力打下了坚固的基础,也是为什么安庆绪能够在安禄山、史思明两大枭雄死后,成为最大枭雄的原因。
"陛下英明。" 易林接口道,"臣以为,可令神策军左厢兵马使骆奉先率五千人接管河西马场。神策军皆是关中子弟,忠诚度毋庸置疑,且熟悉骑兵作战,足以镇住场子。"
话音未落,殿角突然传来尖细的笑声。内侍省总管鱼朝恩摇着拂尘走出,宦官特有的嗓音像被砂纸磨过:"易大人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神策军改编之后,乃禁军核心,拱卫京畿的重任在身,岂能为了边陲小事轻动?" 他斜睨着易林,眼角的皱纹里藏着不加掩饰的敌意,"再说了,郭节度是国之柱石,易大人这般猜忌,莫非是想离间君臣?"
易林早知鱼朝恩会发难。这位宦官在肃宗朝就掌管神策军,如今更是李玙倚重的内臣,与郭英乂暗中往来密切。他赶紧回想一下琉璃和夜影卫收集到的关于这位鱼朝恩的一些秘辛,不动声色地回道:"鱼公公怕是忘了,去年郭英乂进京述职时,曾赠您一对和田玉狮,那玉料可是大食贡品。"
鱼朝恩的脸瞬间僵住,拂尘上的白须抖得厉害:"你... 你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 易林上前一步,目光如炬,"陛下派人去鱼公公府中一查便知。那对玉狮底座刻着 ' 哈里发赠 ',想必公公舍不得丢弃。"
李玙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最忌宦官与藩镇勾结,鱼朝恩虽得宠,却也不敢触碰这条红线。
李玙挥了挥手:"此事以后再议。神策军调遣之事,朕准了。" 他看向易林,眼神复杂,"你刚回长安,在长安城只有医馆,没有府邸,那就先去鸿胪寺歇脚,晚些时候,朕在麟德殿设家宴。"
这个 "家宴" 二字,让易林心头一凛。李玙从未与外臣称过 "家宴",这既是殊荣,或许也是试探。他躬身告退时,瞥见鱼朝恩怨毒的目光,像毒蛇吐信般黏在背上。
暮色像浸透了墨汁的棉絮,沉沉压在长安城的屋脊上。易林和琉璃回到鸿胪寺驿馆时,夜影卫已在房梁上留下密信 —— 用明矾水写就的字迹在烛火烘烤下渐渐显形:岭南节度使宋若宪之弟宋若思,三日前进京,入住平康坊的岭南会馆。
"宋家终于忍不住了。" 琉璃用银簪挑起信笺,簪头的明珠映着她眼底的冷光,"我去会会这位宋二公子。"
易林按住她的手:"不必冒险。宋家在长安的眼线比驿馆的苍蝇还多,你一现身,就等于打草惊蛇。" 他走到窗边,望着街上巡逻的金吾卫,"今夜麟德殿的家宴,才是重头戏。"
掌灯时分,内侍来传旨,说家宴改在紫宸殿偏厅,只请了几位近臣。易林心知有异,却还是换上朝服,带着琉璃一同前往。宫门侍卫查验令牌时,易林注意到他们腰间的佩刀换了样式 —— 那是岭南特产的环首刀,刀鞘上嵌着鲨鱼皮。
紫宸殿偏厅的气氛诡异得像口深井。李玙坐在主位,左右分别是宰相张镐和户部侍郎元载。桌上的菜肴早已凉透,谁也没有动筷。
见易林进来,李玙勉强笑了笑:"易爱卿来得正好,朕正与张相商议江南赋税之事。"
张镐放下酒杯,这位白发苍苍的老臣叹了口气:"江南推行均田令后,世家隐匿的土地查出三十万亩,按律应充公。只是... 那些世家多与宗室联姻,处置起来颇为棘手。"
易林还未答话,元载突然接口:"依下官之见,不如暂缓处置。岭南岁贡的荔枝即将运抵,若是得罪了那些负责押运的世家,怕是会误了陛下的口腹之欲。" 他说这话时,眼角瞟向门口,像是在等待什么人。
琉璃端起茶壶给众人添茶,绿裙扫过元载的靴面时,她微微一顿。这位户部侍郎的心声像碎玻璃般涌入脑海 ——"等宋家的人动手,易林一死,江南的肥缺就轮到我了..."
她不动声色地退回易林身后,指尖在他掌心快速划了个 "宋" 字。易林端茶杯的手顿了顿,青瓷杯沿与牙齿轻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喧哗。一个内侍连滚带爬地进来:"陛下!不好了!岭南会馆的人... 带着兵器硬闯宫门!"
李玙猛地拍案而起,龙椅在地砖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反了!他们想干什么?"
易林站起身,目光穿透窗纸望向皇城方向:"陛下息怒。宋家这是投石问路,想看看长安的防卫虚实。" 他转向皇帝,语气沉稳,"臣请旨,率夜影卫处置此事。"
夜影卫是易林所建,是将原本的夜影组织改编扩充而来。夜影卫里面很多人都曾受到过余文峰、梁羽、张兮甚至琉璃的指导,可谓各个都是武林高手。
李玙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笑道:"不必。朕早已安排妥当。" 他拍了拍手,殿外响起整齐的甲胄摩擦声 —— 那是神策军的脚步声,比往日密集了数倍。皇帝的笑容里藏着深意,"易爱卿刚回长安,还是陪朕吃杯酒吧。这岭南的荔枝,确实香甜。"
易林端起酒杯,酒液里倒映着摇曳的烛火,像极了长安城里涌动的暗流。他知道,这场看似平静的家宴,不过是更大风暴的序幕。而他与琉璃,已经站在了风暴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