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天火(1/1)

2008年6月10日,地球,亚马逊热带雨林。

别列津韦夫坐上崭新的苏-27战斗机,准备升空迎战。

别列津韦夫靠在座椅上——曾经在无数次演练中,他只知道如何杀死敌人,和敌人将会如何杀死自己,而不去思考敌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直到在新世界见到那些未曾存在于人类想象中的巨大生物并与其作战时,别列津韦夫才开始习惯于真正了解敌人,因为只有掌握那些奇异生物的生活习性,俄联邦才有可能将它们延续千万年的种族灭绝。

不止敌人的数据,战略,与思想,他更要了解敌人的生活,性格与一切,直到敌人在心灵中能够呈现为一个真真正正的,完整的“人”的形象。

而在他朋友苏马索夫的口中,他便曾短暂了解过合众国那庞然大物的冰山一角,是什么模样。

...

大约在20世纪的最后几年,苏马索夫游历拉丁美洲。

夜幕覆盖了这片大陆,天穹上没有半点星辰的光影,漆黑如墨;而在地面上,整座城市都已经在梦乡中被夜色吞没,只有某个小巷子最深处的咖啡馆依然亮着灯,像一颗坠落在地的孤星。

苏马索夫从店里唯一一个店员手中买了一杯茶,坐在店外的椅子上。彼时,苏马索夫已经阅读过无数关于社会主义的书籍,但以他个人还无法颠覆整个合众国在拉丁美洲的势力,尤其是渗透到生活中的方方面面,例如他已经习惯在半夜无法入眠的时候在咖啡馆消遣。

这些咖啡馆大部分都是合众国的商人投资建造的,他们使用各种纷繁的广告与花哨的装饰,使普通的饮品变得高档且昂贵,即便是苏马索夫,在日常生活数以万计的消费中也会不经意间掉入消费主义的陷阱。

“年轻人,介意我坐这里么?”一名60岁左右的老年人指着苏马索夫对面的座位问道。

“我不介意,老人家。”苏马索夫抬头望去,那老人很瘦很高,是合众国人,但却说着流利的巴希葡萄牙语,虽然表面慈祥,但那双闪烁的眼睛中却有一种敏锐的精明。

“年轻人,这么晚了,你还不睡么?是有什么心事么?”

“没什么,只是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以你在合众国生活的视角来说,你认为资本主义会灭亡么?”

“会,当然会,这世界上没什么是永恒的,原始社会被奴隶社会取代,奴隶社会被封建社会接替,封建社会再被资本主义社会消灭,最后,按你们的说法,资本主义社会最后将会被社会主义社会所消灭,对么?”

“你也了解这些理论?”苏马索夫有些惊愕。

“当然,年纪大了就会想一些太过长远的事。灭亡是永生的词,在亿万年的尺度上,在整个宇宙的尺度上,人类也必定会灭亡,现在人类的一切荣与耻,善与恶便都没有意义。”

“时间拉长到那个尺度,本身就已经失去了意义。”

“你说得对。”老人自嘲般地轻笑两声:“年纪大了,总是会想一些虚无主义的玩意。真正可怕的不是历史向迷茫的未来无限延伸,而是历史向可知的未来无限螺旋,总有阶级要在一个时代里作为阶梯,也总有阶级要在一个时代里作为梦想。”

“是的。”

“现在这个时代,是以资本主义作为阶梯,迈向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理想;但你有没有想过,在遥远的未来,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也会被作为阶梯,迈向一个更先进主义的梦想?”

“那太遥远了,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就是人类在可知未来内,最完美的选择。而即便是更新的先进思想出现,也会继承社会主义的光辉,后人会记住我们为人民而战的光辉与勇气,就像世人也会记得当年资本主义打破封建主义的光辉一样;如果时间再拉远些,铁器时代出现后,青铜时代的冶炼技术也没有被淘汰。”

“的确,在几百年前,资产阶级曾经也是解放思想,解放生产力,击溃封建主义社会的英雄,直到社会主义在一个可预见的未来内将其淘汰;但当你所信仰的主义,有朝一日即将被一个更为先进的思想淘汰,甚至被暴力推翻时,你还会为你所信仰的坚守么?反正我会坚守着我的资本主义思想,可能因为我就是一个守旧,且甘于被时代淘汰的人罢。”

“我可能不会活到那个时候,但如果我的子孙活到那个时候,如果那个时候我所信仰一生的思想事业,即将被一个更为先进的思想事业淘汰,甚至暴力推翻的时候,我希望他们能为人类走向更美好的前途而放手,当然,如果他们坚守这事业,我也表示理解,并由衷敬佩。”

“那你现在还会坚守理想么?”

“会,我,乃至人类不能因为所追求之物变成他人足下阶梯便不去追求他,起码我们需要摸到那块阶梯,我的后人才能踏上那块阶梯去追寻更高远的理想。无论作为任人追求的高远理想,还是为人支撑的足下阶梯,我都心甘情愿并以此为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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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生在你的理想的开头,而我生在我理想的末尾。这是个很有意思的问题,不是么?而那个未来,可能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遥远。”老人站起身来,收拾上衣准备离开:“你是为数不多能和我讨论这些事的年轻人...不要在意,就当是我半夜胡乱冒出来的想法吧。”

“再会。老人家,你叫什么名字?”

“他们都叫我弗朗斯,你也无需费心力去记住。”

苏马索夫一人在夜色里思考甚久——最终,他认为即便社会主义在遥远的未来可能会被更先进的思想代替,但他生在整个时代,社会主义与共产主义依然是指引人类的启明星,他必须前进,人类也必须前进,先登上那颗启明星,再去面对眼前黑暗的寰宇。

...

已到战争开端。

命运就一次又一次地,将别列津韦夫推上生与死的交界处。但当别列津韦夫亲眼看到新世界那动辄几千公里的庞然大物,仅凭移动就能迸发出毁天灭地的威力时,他便觉得人类的空战只是广大空域中的小小飞蝇,死亡也随之变得渺小。

苏-27似银翼鸟般轻盈地飘上天空,冲向北方磅礴涌来的乌云。

在乌云边境,大量低空监测雷达和机动雷达已经完全捕捉到拉丁自由军战斗机的踪迹——一共8架F-16战斗机率领着24架F-4战斗机正在以极快的速度穿越边境。

在防空系统没有完全启动前,拉丁自由军的战斗机就如亡命徒般向俄联邦控制区逃窜。

数架F-4战斗机向主要道路投下航弹,航弹在稀疏灰色蛛网似的公路上犁起一道道灰色尘幕。

航弹内部是数十枚反坦克地雷及反步兵地雷,随着航弹落地砸碎地面,以及因惯性而向前翻滚,地雷播撒在碎裂的地面中,以阻碍通过的陆军部队。

其余F-4战斗机向雷达信号发射反辐射导弹和空对地导弹,虽然大部分被拦截,但依旧造成一些损失。

别列津韦夫驾驶的苏-27和数架同编队的苏-27从侧翼向拉丁自由军发动攻击。挂载着大量航空炸弹的F-4战斗机依旧在高速飞行,深入俄联邦控制区,而三架挂载着空对空导弹的F-16却以一种高负荷大角度机动,直接调转机头向着苏-27编队冲来。

别列津韦夫率先锁定一架F-16并发射导弹,空对空导弹的烟迹在辽阔的天空中划出一根上挑的白弦,而后逐渐消失在远方的云层中;同时别列津韦夫迅速下高,以防止和F-16战斗机的导弹高速相撞。

在雷达的指挥下,别列津韦夫迅速剧烈机动,并控制战斗机抛射热诱弹与箔条,其余战斗机也同样跟随指示机动躲避,尾迹,热诱弹闪光与箔条反光瞬间织成一面横跨苍穹的闪光烟幕。

而对面的F-16亦做出机动,虽然有数量劣势,但它们的机动性却远超人体所能承受的极限,在大量热诱弹和箔条的干扰下,10发空对空导弹只击伤了一架F-16战斗机,使其在空中失速。

本来被击中的F-16战斗机的飞行员本来可以跳伞逃生,但战斗机却突然向着地面开足加力,直到以极高的速度撞击地面,化成一个在地面不断翻滚的火球,扫倒一大片灌木。

而F-16发射的导弹在箔条与热诱弹淋成的极光上爆炸,碎裂的破片瞬间将一架苏-27的发动机喷口打成筛子,使其后方瞬间喷出火焰。

被击中的苏-27紧急迫降,像燃烧的钢铁之舟般在田野上滑行数百米才停下。飞行员打开座舱盖,离开燃烧的战斗机,站在田野上。不远处,坠落F-16喷出的漆黑浓烟似一片脏墨泼在天空上。

飞行员拔出手枪,拉开保险,在树林的掩护下缓缓向着树林走去。天空上时而传来导弹爆炸的闷响,而借着闷响,飞行员掩盖自己的脚步,举起手枪在树林中谨慎穿梭着,寻找着可能幸存的的F-16飞行员。

一个转身,他看到几乎拍碎在地上的F-16战斗机,机身已经因为冲击而几乎薄成一张纸,而座舱位置却出现一个巨大的坑洞,像是用炸药故意炸出来的。

没有飞行员,不仅没有血肉散落,就连一件衣服,一个名牌,一片头盔碎片都没有。飞行员四处翻找着,座舱的位置根本没有拉杆和屏幕,只有一堆拍扁在地上已经分辨不清形状的烧焦电子仪器残骸。

这架战斗机没有驾驶员。

飞行员举起对讲机正试图上报,突然发现在遥远的天空上两个徘徊的黑点——那是两架被护在机群正中央的F-16战斗机。

F-16战斗机的机翼下方吊着两个巨大的流线型航空箱——这是别列津韦夫的雷达探测到的,正是由于那两个流线型的巨大航空箱,它们反射的雷达信号比其它战斗机更强烈。

F-16战斗机机翼下挂载的流线型航空箱完全贴合着机翼与机身的形状,就像挂在机翼下的两坨脂肪,使原本轻盈的F-16像一只肥胖的海燕在天空笨拙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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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27战斗机群多次试图用突进用导弹袭击中央的F-16战斗机,但都被其它拉丁自由军战斗机以诡异的机动以及自杀性的攻击压制回去。别列津韦夫向F-16战斗机发射导弹时,他看到一架F-4战斗机跃上天空尽头,用机体拦住了导弹。

两架F-16战斗机最终逼近到距离一座S-300防空导弹基地200公里的空域。作为永驻工事,这座基地由混凝土浇筑而成,配备8辆S-300防空导弹发射车,且发射环节处在形状特殊的混凝土工事内,以完成对边境空域的长久压制。

F-4战斗机的战斗机群瞬间天女散花般散开,疯狂释放着热诱弹与箔条,在空中绽开一朵燃烧的巨花。苏-27战斗机群和S-300防空导弹发射车的导弹拉着浑浊的白烟冲向拉丁自由军战斗机群 ,如同刺入机群的苍白手指。

而中央的两架F-16也发动攻击——在输入防空阵地的坐标后,机翼下的流线型航空箱被打开,而随后,大量压缩的白雾如同火山喷发的浓烟般喷出,在空中形成四道烟带。

烟带在高空狂风的作用下逐渐变淡,但又缓慢凝聚在一起;最后的烟带散成一片几乎透明的白雾,而那些白雾以极为稀疏的状态向着S-300防空阵地飘去,就像一片片极薄的云,在空中形成几乎看不见的气流。

而在释放雾气后,两架F-16竟直接在空中自行爆炸解体,化作两颗在空中互相追逐的火球,只飘出一些黑色雪花般的残骸。

约在8分钟后,空战落入尾声,苏-27机群几乎击落了全部的战斗机,而F-16战斗机释放的白雾,也飘到S-300防空阵地上。

白雾几乎看不见,就像清晨的朝雾,或者从遥远天空战场飘来的硝烟。

但入侵防空阵地后,这些白雾不仅能渗透严密的通风系统和过滤系统,在逆风的环境下漂流,就像有一股无形的力拽着白雾般;而后,这些白雾竟然直接渗透厚重的混凝土墙,入侵到混凝土工事内部。

当士兵发现白雾时,已经难以阻止。随着白雾的浓度不断升高,这些白雾竟然不断汇集,在每个角落形成一朵朵绽开的白色气流旋涡,最后形成一块块淡黄白色结晶,像冰雹一样洒满基地各处。

一名士兵头戴防毒面具搜索着基地。他惊奇地发现,不仅白雾在自动聚集形成大小不一的结晶粉末,形成的结晶粉末还会彼此靠近,进而形成更大的结晶粉末;白色晶体在地面不断聚集与融合,就像一片跳动的细雪。

士兵缓步前进,鞋底与地面发生摩擦,而这轻微的摩擦竟似惊动地上细密的白色晶体般,士兵的脚底骤然爆发出一声雷鸣般的巨响,炸开了他的脚掌,并且连锁反应引爆了房间里其它的白色粉末,使得整个房间如同塞满鞭炮般沸腾起来,杂物被炸得漫天飞舞,墙体上被炸出无数小坑。

士兵被炸得摔倒在地,掏出止血带想扎在小腿止血,但突然间,他感到胃部传来剧痛,一个坚硬的东西在他的胃里翻滚,就像有一颗小石子。士兵撑开防弹衣,发现防弹衣根本无法阻挡那些白色雾气,那些白色雾气穿透纤维与布料,在他的身体内不断汇聚。最后,士兵支起上半身,摘下防毒面具,伴随着最后一股涌上的恶心剧痛将胃里的东西吐出来。

那是一块沾着胃液与血液的白色晶体,与地面上其它白色晶体一模一样,并且还在不断吸引白雾和粉末向其聚拢。

摘下防毒面具后,士兵闻到空气中刺鼻的味道,从鼻腔直刺肺部,甚至徘徊在他刚吐出白色晶体的食道中,那是一种“火药味”。而士兵也认出眼前的白色晶体——雷酸汞。

雷酸汞是一种猛烈而不稳定的炸药,而在经过拉丁自由军的改良后,以雷酸汞为主体的炸药变得更容易引爆,仅需简单而轻微的摩擦就能引发剧烈爆炸。

士兵听到背后传来惊呼,回首望去:一辆在工事地下通道中的S-300导弹发射车起火,在晶体落雪中,S-300导弹发射车的电子仪器,燃油与发射药接连被引燃,短短数秒之后,火焰吞没整辆发射车...

所有电子仪器都燃烧起来,尤其是S-300导弹发射车,火焰引燃了导弹的发射药使所有发射车开始自燃甚至殉爆,冲击波与残骸四处飞舞,再引爆其它雷酸汞,霎时间整个混凝土内部都沸腾着强烈的赤红色火光,形成宛若炼钢炉般的地狱场景。

断断续续的爆炸整整持续一个小时才逐渐平息,并不是因为雷酸汞被耗尽,而是因为防空基地中的士兵撤离完毕。伤员与烧焦的仪器被抬上军用卡车,向着军用医院驶去。

而三小时后,科研人员调查防空阵地并给出简略报告。

防空基地外,一群简易帐篷已经被搭建起来,作为研究此次事件的临时基地。

“军官同志,我们在防空阵地内检测到大量雷酸汞,之前的人民,常用它来做底火和雷管。”一名科研人员将报告递给基地的中校。

“我知道,我小时候偷我爸的老式左轮手枪,特别老那种,子弹一摔地上比鞭炮还响。”军官接过报告:“我想知道的是,这些雷酸汞是怎么进入到阵地的工事中的。”

“很简单,也很复杂,就是把它们拆成分子。是分子,不是微粒,就是分子,那团白雾就是分子状态下的雷酸汞和一些其他的助燃物之类的,毕竟一个阵地再如何严密,也不可能拦住每一个分子。”

“这是怎么做到的?”

“不知道。我们在防空阵地中的雷酸汞上发现一种特殊电磁波,它指向性极强,在吸引拥有特殊电磁波的分子互相靠近并结合的同时,还可以阻止这个分子与其它没有特殊电磁波的分子结合。就像你撒出去一把磁铁,磁铁就会因为磁力互相吸引,而不会吸引草木,泥土之类的玩意。”

“可怕的技术。”

...

“同志们,报告出来了,没有飞行员,全是无人机。”

军事基地内,一名军官向飞行员宣布:“那些F-4战斗机,F-16战斗机全是无人机,合众国正在用它们训练人工智能模型。”

别列津韦夫坐在椅子上,前面摆着空的笔记本,手上拿着没按出笔尖的钢笔。

所有飞行员都与别列津韦夫一样,面对正在快速进化的现代战争,他们似乎都见怪不怪,完全没有惧意——他们全都是从新世界调过来的飞行员。

他们见过:南半球那些体长千米的生物死亡时,它们的崩碎的肉块就像山洪滑坡般往下滚,流出的血液就像内涝洪水般往下冲;他们的尸体会被大自然降解数年,期间他们的身体就像腐烂的山脉,各种腐败组织从尸体上滑落,能污染几十平方公里的土地。

在那些宏伟巨物的生死前,作为人类他们感到空虚与渺小,仿佛真正有灵魂的应该是那些动辄千万吨的古老生物,而非只有70千克的人类肉体。

习惯那些千米巨物的惊天动地后,人类在辽旷空域间的空战就像看不到敌人的电子游戏,死亡似乎也成为电子游戏中虚拟的概念;似乎唯有新世界生物上千米的宏大肉体凋零,才能称得上是死亡。

但别列津韦夫又稍有不同,他还记着苏马索夫讲给他的故事,他觉得那些庞然大物只有宏大的生命,没有伟大的灵魂。

“与新世界南半球一样,与我们交手的都是些没有灵魂的玩意。”

“但,真的如此么?”别列津韦夫又沉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