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新世界、新气象(1/1)

洪熙十三年末的黑水谷大战落下帷幕后,瓦剌残部在和林陷入彻底的混乱。

也先虽回到王庭,却再找不回往日威严。大同惨败、主力尽失让他终日忧愤交加,饭食难进,夜里常从噩梦中惊醒,口中反复喊着“黑水谷”“朱家小儿”。

曾经叱咤草原的身躯迅速垮掉,不过数月便形销骨立,连骑上马都需要亲兵搀扶。

洪熙十四年三月初一的清晨,和林的帐篷里飘着淡淡的药味,也先在弥留之际望着帐顶的毡毯,眼神涣散。

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瓦剌大汗,终在四十一年的人生尽头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直到临死前,他枯瘦的手指还紧紧攥着狼头刀柄,口中仍在喃喃咒骂:“朱家小儿欺我……欺我啊……”双眼圆睁,始终未能瞑目。

也先死后,二十二岁的长子博罗纳哈勒立刻站了出来,试图整合残余力量继承汗位。他穿上父亲留下的银铁甲,召集各部落首领议事,却发现帐下的身影稀稀拉拉。那些曾经对也先俯首帖耳的首领,如今见瓦剌势衰,早已各怀心思——部分部落曾遭瓦剌压迫,如今也先已死,他们不仅不听博罗纳哈勒号令,反而趁机举兵报复,草原上很快爆发了一场无休无止的权力混战。

博罗纳哈勒虽有其父之风,却无力回天。在与绰罗斯部的一场厮杀中,他正挥枪斩杀敌将,冷不防一支流矢从斜刺里射来,精准地穿破他的喉咙。年轻的继承者捂着脖颈,鲜血从指缝中喷涌而出,当场毙命于乱军之中。

博罗纳哈勒死后,瓦剌残余部众彻底陷入绝境。仅剩的三千多族人中,大多是老弱妇孺,牛羊被抢,帐篷被烧,在草原上根本无法立足。被推举出来的小首领巴图走投无路,只能带着族人穿越茫茫荒漠南下,朝着漠南归化城跋涉——那里是兀良哈部与大明共同管辖的区域,是他们最后的生路。

当这支衣衫褴褛的队伍抵达归化城下时,瓦剌族人纷纷跪在雪地里,捧着也先生前使用的旧刀,对着城门方向磕头不止。巴图高举刀鞘,向明朝守将郑重乞降:“我等愿归降大明,只求给族人一条活路!”

几天后,京师的命令传到归化城:允许瓦剌残部投降,就地分散安置,编入屯垦队伍,与汉人、兀良哈人混居。守将领命执行,将瓦剌族人分到各个村落,给他们田舍、农具,让他们学习耕种,昔日的草原牧民,从此开始了定居的生活。

此时的草原早已换了天地:兀良哈部在大明的扶持下日渐汉化,部落首领穿着汉服入朝觐见;鞑靼分裂为东西两部,彼此攻伐不断,再无力南下;而曾经强盛一时的瓦剌部,终究烟消云散,成为了史书上的一段记载。

从洪武年间的北征蒙古,到永乐年间的五出漠北,再到洪熙年间的黑水谷决战,困扰大明数十年的北方边患,终于在这场尘埃落定的结局中彻底平定。漠南草原恢复了宁静,长城沿线的烽燧不再频繁燃起狼烟,大明北疆迎来了久违的和平,而这段由战争与谋略书写的历史,也在塞北的寒风中,缓缓合上了篇章。

边患解除后的洪熙十四年四月初一,紫禁城的琉璃瓦在暖春的阳光下泛着金光,太和殿内的朝会气氛格外轻松。

朱高炽端坐龙椅,看着阶下文武百官。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淮清了清嗓子,用沉稳而尖锐的声音宣读圣旨:“传朕旨意,京城自今日起取消宵禁。凡街市间的夜市、酒肆、戏台、商铺等,均可通宵营生,官民同乐,任何官署不得无故阻拦。”

旨意一出,殿内响起一片附和之声,大臣们脸上都带着难掩的笑意——北境安定,民生回暖,这道诏令正是盛世气象的最好注脚。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当天黄昏刚过,正阳门外的长街就率先热闹起来。原本到了酉时就该收摊的商贩们,纷纷支起灯笼,将摊位重新摆开。绸缎铺的伙计们踩着梯子,在门楣上挂满七彩灯帘,红的、绿的、黄的灯笼交相辉映,将绸缎的光泽映照得愈发鲜亮;小吃摊的摊主们支起炭炉,羊肉汤的醇厚、卤煮的鲜香、糖炒栗子的甜暖顺着风飘出老远,引得路人纷纷驻足;说书棚外悬挂的“今日讲《英烈传》”木牌下,早已围满了搬着小板凳的百姓,棚内的油灯亮如白昼,说书先生正调试着惊堂木,清润的嗓音已经开始试场。

夜幕完全降临后,京城更是成了不夜之城。百姓们提着各式各样的灯笼穿梭在人流中,有孩童举着兔子灯追逐嬉闹,银铃般的笑声洒满长街;有年轻男女并肩而行,在饰品摊前细细挑选珠钗,低声说着情话;酒肆的幌子在风中摇曳,“太白楼”“醉仙坊”的灯笼格外醒目,店内传出猜拳行令的欢歌与酒杯碰撞的脆响;连平日里僻静的深巷都热闹起来,临时搭起的戏台前挤满了看客,梆子声、锣鼓声与旦角清亮的唱腔交织在一起,引得喝彩声此起彼伏。吆喝着“桂花糕、茯苓饼”的叫卖声,与市井的喧闹融为一体,一派鲜活生动的民生图景扑面而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深夜的紫禁城角楼上,朱高炽披着轻便的锦袍凭栏而立。贴身太监小心翼翼地捧着热茶侍立一旁,生怕惊扰了皇帝的思绪。远处的京城灯火如星海般璀璨,从正阳门到崇文门,从棋盘街到琉璃厂,连绵的灯火勾勒出城池的轮廓,连空气里都飘着市井的烟火气与淡淡的花香。他望着这久违的繁华盛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洪熙新政”推行十余年来,那些曾让他寝食难安的改革举措,终于在大明的土地上结出了沉甸甸的硕果。

回溯洪熙二年,当他下定决心全面铺开新政时,朝堂上不乏质疑之声。有人说开海禁会引倭寇入寇,有人说革新农具会动摇农本,有人说扩充海军是劳民伤财。但他力排众议,坚信“民为邦本,本固邦宁”,十余年来从未动摇。如今看来,所有的坚持都有了回报——大明已悄然步入历史上最鼎盛的时期。

开海禁的诏令下达十年后,东南沿海的泉州、宁波、广州三大港口早已是商船云集的景象。巨大的福船、广船首尾相接,桅杆如林,甲板上堆满了待运的货物。西洋的胡椒、苏木、象牙顺着季风而来,南洋的红木、香料、宝石通过海运北上,连远在美洲的白银都沿着新开辟的航线源源不断流入大明,充实着国库与民间的财富。官府授权民间商号组建的“两京十三行”,专门主持海外贸易事务,不仅规范了市场秩序,每年更能为国库上缴数百万两白银的赋税,比开国初年整整翻了三倍。港口周边的商号、货栈、造船工坊鳞次栉比,带动了数万人就业,昔日的渔村早已变成繁华的市镇。

工部牵头的技术革新更是让大明的生产力实现了质的飞跃。江南的织户们普遍用上了改良后的“拇指飞梭机”,只需手指轻拨,飞梭便能在经线间快速穿梭,一个织工的生产效率抵得上从前三人,松江、苏州的棉布产量激增,不仅满足国内需求,更通过商船远销至南洋、西洋,成为各国争抢的紧俏货。铁矿开采与冶炼技术的突破同样显着,“焦炭冶铁法”替代了传统的木炭冶铁,熔炉温度大幅提升,铁器质量与产量双双翻倍。坚固耐用的铁锅、锋利轻便的农具、精良的兵器通过漕运与海运送往各地,甚至连遥远的非洲东海岸,都能看到大明铁器的身影。

海军的发展更是彰显着帝国的实力。浙东水师、福建水师和两广水师三大舰队规模已达一千二百余艘战船,从小巧灵活的巡逻艇到能容纳数百人的大型福船,各类舰船配备齐全。当年郑和下西洋遗留的数艘“宝船”经过改造,成为远洋巡逻舰,常年在印度洋、太平洋的航线上护航商船,驱逐海盗,确保海上贸易通道的安全。

在吕宋、马来半岛等海外据点,大明移民已超过十万人,当地仿照内地建制设立州县,开设儒学学堂,修建驿站码头,市集上不仅能听到熟悉的乡音,更能看到贩卖茶叶、丝绸的商铺,中华文化的影响正随着商船与移民,悄然播撒到更远的地方。

江南的城镇中,一种全新的生产关系正在悄然兴起。“机户出资,机工出力”的雇佣模式在苏州、松江等地的织坊、棉纺作坊中大范围出现。苏州城东的织坊区内,数百台织机昼夜不停地运转,机户们投资建厂、购置设备,机工们则按日领取工钱,凭手艺吃饭,双方通过契约明确权利义务。松江的棉纺作坊更是连成一片,从棉花采摘、去籽、纺纱到织布,形成了完整的产业链,每日产出的棉布堆积如山,通过水路运往全国各地。这种被后世称为“资本主义萌芽”的生产方式,在湿润的江南土地上蓬勃生长,为大明的经济注入了新的活力。

国库的账本上,一串串数字记录着帝国的富庶:白银储备已超过三千万两,黄金百万两,粮仓里的粮食堆积如山,足够全国支用五年之久。无论是农业、手工业还是商业,都呈现出欣欣向荣的景象,大明当之无愧地成为当时世界上最富庶、最强大的帝国。

洪熙十四年五月,京城的初夏已带着几分燥热,紫禁城的梧桐树叶绿得发亮。

距离六十一岁大寿还有不到三月,朱高炽近来总觉精力不济,批阅奏折不到半个时辰便会头晕目眩。

这日午后,他在御花园藤椅上小憩醒来,望着满园盛放的芍药,又想起户部刚呈上来的国库清单,见国强民富、四海升平,心中那股对朝政的倦怠感愈发浓重。他无意识地对身旁侍立的近侍感叹:“天下已定,边境无虞,百姓安康,朕也该享几天清福。”

这番话并非随口说说。几日后,朱高炽便在早朝上,下旨改革中枢制度:“自今日起,朝廷日常政务由内阁首辅杨士奇总领,各部司奏折先呈内阁核议;遇有军国大事,需经内阁会议议定具体方案后,再呈朕与太子朱瞻基过目定夺。”

旨意一出,满朝文武虽有惊讶却无人反对——杨士奇辅佐两朝,品行端正,才干卓绝,由他总领政务,实乃众望所归。这道诏令,标志着朱高炽正式将朝政实权交予内阁,自己则退居幕后,安心养病。

杨士奇何等精明,他深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更明白大权在握极易招致“专权”非议。退朝后,他立刻在内阁值房召集几位阁臣商议,很快便有了章程。

次日,他便向皇帝递上奏折,提出推行“众人商量制”以完善政务决策:规定每月初五、十五、二十五三天召开“内阁扩大会议”,参会人员除内阁成员外,还包括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尚书,大理寺卿、通政使司通政使等九卿官员,以及英国公张辅等十三位功勋卓着的勋贵,凡涉及重大政策制定、重要官员任免、大额钱粮调拨等事务,都需在会上公开商议,经多数人同意方可推行。

朱高炽看罢奏折,对杨士奇的谨慎颇为赞赏,当即朱批“准奏”。杨士奇并未止步于此,他又考虑到地方诉求往往难以上达中枢,再次上书提议:令各省从在籍举人、有声望的乡绅、实力雄厚的大商人中推选出五名“地方代表”常驻京城,每半年轮换一次。这些代表可列席内阁扩大会议,在涉及本省灾情赈济、税赋调整、水利兴修等事务时,有权陈述地方实际情况,代表百姓利益发声。这一举措打破了以往“朝堂议事仅闻官声”的局限,让决策更贴合各地实际。

此时此刻的杨士奇,站在内阁值房的窗前望着皇城,并未意识到自己正在书写帝国的近代化篇章。他推行的“内阁扩大会议”,通过固定参会人员、明确议事规则、实行多数表决,已具备了近代内阁制的核心特征;而地方代表列席议事的制度,更是蕴含着议会制中“代议制”的雏形。这些制度虽未像后世那般明确定名,也缺乏系统的法律规范,却在潜移默化中改变着大明的权力运行模式——从以往的皇权独断或少数大臣决策,转向更具包容性的集体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