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泼天的富贵(1/1)
戚耀光被穆明姝戳穿也不恼,反而嘿嘿一笑:“明姝姑娘慧眼如炬。谁的钱不是挣?何况,这确实是个不小的空子。”
穆明姝心里那盏灯,“啪”地一下就亮堂了。
京城虽开了禁令,可普通女人出门喝茶吃酒扎堆聊天,去哪儿舒心?
街头巷尾那些茶楼酒肆,乌烟瘴气人杂声大,稍有点体面的人家,姑娘夫人都不稀罕踏足。
这块地方,可真真儿的是一片没人耕耘过的荒地!
心思电转间,更多念头在穆明姝小脑瓜里噼里啪啦冒出来。
单是弄个能让女人安心喝茶的清雅地界,够吗?
或许该弄些精致的糕点果子?是不是还能定期请些讲古的先生、弹琴的乐师?
专门辟出几间供人打叶子牌或是绣花交流?
这地方要是成了气候,那些卖胭脂水粉、时新布料乃至首饰的商家,岂非都得上赶着往这儿钻?
但这念头刚冒个头,就被另一个更直接的问题压了下去。
穆明姝微微向前倾身,隔着那张桌面,目光直接锁住戚耀光,唇角的笑意淡了几分:“好主意是好主意,能想到这缺口的戚世子也算有几分精明。可我好奇的是,这么好的点子,肥得流油的买卖,你怎么不自己悄没声儿地干了?巴巴地寻我穆明姝来做掌柜?难不成是觉得我穷疯了,要分我口吃的?”
戚耀光端起茶碗的动作猛地一僵。
那青瓷盖碗在他指间轻轻颤了一下,碰出一点清音。
脸上的得意和精明像潮水一样迅速退了个干净,显露出底下的尴尬。
他端着那碗茶,喝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圆场面的话,最终又艰难地咽了回去。
抬起头看穆明姝,眼神倒是一反常态地坦率:“明姝姑娘快人快语,哎,我也想自个儿闷声发大财!可这事儿……它真不能是我戚耀光出头来做!”
“哦?”穆明姝尾音拖长了,“莫非堂堂长庆伯世子,竟没脸面撑不起一间小小茶楼了?”
“脸面?”戚耀光像是被这词儿烫了一下,嘴角扯出一个自嘲至极的苦笑,竟比哭还难看几分,“我戚某人在这京城里,还有脸面这东西吗?”
“名声?呵,那玩意儿早在脂粉堆里泡烂了!谁不知道我戚耀光是京城头一号的纨绔?招猫逗狗,斗鸡走马,混迹秦楼楚馆。这些名声丢水里沉都沉不了底,都漂在明面上呢!”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若是我顶着这么个声名狼藉的脑袋开了这家专侍女客的茶楼,明姝姑娘,你倒猜猜,会是副什么光景?”
他目光灼灼地逼视着穆明姝,不等穆明姝回答,就自己把答案拍在了桌面上:“那些讲究规矩体面的人家夫人小姐,会怎么想?怕不是前脚刚踏进来,后脚就被家里的老嬷嬷或严厉的亲娘给拽回去,指着鼻子骂‘你是不是眼瞎心盲?那戚家混账开的腌臜地方你也敢去?指不定里头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是个人都会觉得,这‘一品居’明面儿卖茶,背地里定是我戚耀光挂羊头卖狗肉,指望着往他那张罗女人的破事上再添一桩,好方便他私窥花丛!这生意,从根子上就烂了!根本开张第一天就得砸招牌!”
这道理……竟然透着一股子合情合理的荒唐。
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在这京城贵胄圈里混,一个臭掉的名声有时候比真干了坏事还致命。
戚耀光看穆明姝神色微动,眼神锐利地捕捉到了这一丝变化:“所以我必须找个能镇得住这招牌的人物!一开始,我就找上你……”
他顿了顿,话头转了个弯,显出几分商贾应有的精明,“那时你还是昭平侯府的千金,出身名正言顺,经商头脑不弱于我,年纪也合适。由你这位侯府娇客亲自坐镇当掌柜,再以你的雅号立起招牌,那些夫人小姐们定会慕名而来,觉得安心体面。”
话锋又是一转,语气带上三分刻意的恭维和两分探询,还有几分压不下的羡慕:“后来……谁能想到姑娘你竟是杨老大人家的亲孙女,皇商杨庆霄的掌上明珠!这份量,这背景,啧啧!”
他几乎要拍大腿了,“那就更是锦上添了花!若是明姝姑娘你肯应允,咱们合伙,你挂个名字出来坐镇,哪怕只是露个脸,说一句这是杨家的门面买卖,这茶楼的门槛都得被京城的夫人小姐们踏平!谁还会在乎我戚耀光是谁?你的名头,就是最大的保证,这生意,就成了!”
话说得漂亮,像蘸了蜜的软刀子,句句都往要害扎,也往人情上拴。
然而,听到“皇商”二字从他嘴里溜出来,穆明姝心里最后那点迷雾也散了。
说到底,什么合作经营?什么掌柜?幌子罢了!
这戚耀光最大的意图,根本就是打穆明姝那皇商后人的主意!
想借穆明姝的身份地位,去洗刷他自个儿的污名秽气,顺带着撬开杨家那庞大得吓人的人脉关系网。
这空手套白狼的算盘,打得好响啊!
茶?女子便利?或许有点真心在里面,但顶多是三分真七分虚的由头。
心头雪亮,再看对面那张堆着算计的脸,一股子带着讽刺的劲儿就蹿了上来。
穆明姝轻轻哼笑一声,指节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敲了敲,发出笃笃的轻响。
“戚世子,你这买卖经念得真是滴水不漏。想拉我入伙,无非是相中了我爹‘杨庆霄’三个字,和我祖父杨太傅在朝中宫里的脸面罢了。对不对?”
穆明姝迎着他有些慌乱的眼神,唇角一勾,笑意更深。
“你刚说的主意么,确实是个好点子。”
戚耀光眼底瞬间闪出狂喜的光芒,以为成了!
“可是,”穆明姝话锋一急转,“这点子未必非我穆明姝不可吧?你自己都说了,它是个巨大的空档。既然是好东西,那就摆在眼前了。你自己能想到,别人想不到?即便今日戚世子你没想到,难保明日、后日,不会另有‘张三李四王五麻子’蹦出来把这主意捡了去?”
穆明姝歪着头,用一种近乎天真的眼神看着他:“这么好的事,穆明姝挂个名,坐享分成,听着是挺美。可戚世子,你觉得你能给穆明姝几成股?三成?五成?”
轻轻摇头,自己先替他说了:“少了你肉疼,多了,这茶楼究竟值不值这么多?再者——”
穆明姝话头猛地一收,“我穆明姝为何要跟你合伙?凭我的能力,我自己就不能开这么个一模一样的吗?地方、人手、装潢,哪一样是你戚耀光独占,别人置办不来的?凭我的身份,凭杨家的招牌,我自己单独开一家。
到时候,戚世子你说说,京城那些自矜身份的夫人小姐们,是会去我那真真正正打着皇商和太傅家招牌的干净地方,还是会顾忌着名声,跑到你这顶着个‘纨绔’做幕后掌柜的地方来?”
这一番话说出来,句句如刀,又快又利。
戚耀光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变得煞白。
他张着嘴,嘴唇翕动了好几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副表情像是被人迎面闷了一棍子,彻底打懵了。
终于,他用尽全力,才干巴巴地挤出几个字:“明姝姑娘此言也不是没有道理,这个……条件其实好商量……我们……”
“不必了。”穆明姝断然截过他的话头,干脆利落,没有一丝转圜余地。
穆明姝站起身,抚平了衣衫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姿态从容。
“戚世子的想法,我明白了。心意也到了。只是眼下,明姝诸事缠身,接手父亲那边不少生意,日日跟着管事的学看账、理库房、盯铺子、应酬各商号来人,忙得脚不沾地。实在分身乏术,无暇分身去经营另一处买卖。”
穆明姝的拒绝,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终于落下。
戚耀光如遭雷击,一张俊脸白得几乎透光,直愣愣地钉在椅子上。
直到穆明姝带着穆锦离席转身,脚步声快要踏出房门时,才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叹:“明姝姑娘……”
穆明姝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穆锦也是一言不发地跟在后头。
踏出“一品居”的门槛时,午后柔亮的春光便兜头盖脸洒了穆明姝一身。
那暖意像是从脚底板一直熨帖到心窝子里。
车夫早已赶着那辆回府的马车,稳稳停在阶下。
兄妹二人手脚麻利地登上车。
“虽然生意没有谈成,不过话说回来,戚世子这主意……”穆锦眼底锐光一闪,手指在膝头轻轻叩了两下,“倒真像是挖到个藏宝的暗洞了。”
“岂止是个洞!”
穆明姝整个人都兴奋起来,眼睛亮得像点了两簇小焰火,“哥!我刚才坐在雅间里,越想越通透!这京城成千上万的女子,大家夫人、小家碧玉、年少的、年长的……她们就没有点自个儿的渴头?以往是被那些规矩礼数给绑死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顶多买个胭脂水粉还要差遣个婆子!”
她越说越快,越说越热切,整个人向前倾着:“戚耀光那茶楼,不就捅破了一层窗户纸?他开的是茶楼,可里面透了多大的心思?专给女子打造的体面去处!这个专字,才叫值钱!女人去那儿,是因为别的茶肆酒楼她们不方便去,去了也待不舒服!”
穆锦不动声色地听着,眉宇间掠过沉思。
“哥,你想想,”
穆明姝掰开手指,“除了这清雅喝茶的所在,别处呢?就说绸缎庄子!多少夫人小姐,就着跟掌柜隔着道帘子叽叽咕咕比划半天,看个布料花色都束手束脚。若是弄个大些专做女客的铺面?里里外外都清一水的女伙计伺候着,摆上些舒适小几茶水点心,请几位积年的懂布料的嬷嬷坐堂,让人家姑娘能舒舒服服看,轻轻松松试穿?那生意能不好?”
又竖起一根指头:“再比如书社!如今话本子、绣花谱子、诗词歌赋乃至闲谈趣闻的书,女人看的难道还少?可正经书斋,那都是清一水臭老九和赶考书生的地盘!一个大姑娘往里多站一会儿,都能招来一堆黏糊糊的眼神盯着!
若咱们就开家专门卖女子爱看的话本、唱本、画谱、绣谱的书局呢?再辟出几间静室,请几位女先生说书讲史解闷子?这处地方,名字就叫‘悦己书斋’如何?”
“还有还有!”穆明姝脑子里那叫一个灵光四射,“专做女子宴席的雅舍,请些手艺上佳精通点心饽饽的师傅,专给她们小聚拜会备宴!再有那专供女子试妆试钗的水粉铺子……”
越说越兴奋,穆明姝几乎是眉飞色舞,“哥!这光景你看见没?这根本不是一处茶楼的事儿,这是一大片海!要是能把这些都串起来,造出个让京城大小女子放心大胆来花销、来结交、来寻乐子的地界,这泼天的富贵,可就跟不要钱似的往咱们怀里跳了啊!”
穆锦听完穆明姝这番滔滔不绝,沉默了片刻。
“想法够野,眼也够毒。是棵摇钱树的苗子。”他顿了顿,望着妹妹的目光像在掂量一块璞玉的分量,“这树根子扎在哪儿,枝杈往哪片天上伸,可不是凭你一张嘴现在就能说圆的。你脑子里这点火星子烧得旺,也别忘了你自家后院的柴还堆得老高等着你劈呢。”
这话像瓢凉水,浇醒了穆明姝发热的脑子。
可不是么!
“我知道!”穆明姝连忙摆手,压下心头的兴奋,揉了揉额角。
“父亲那边给的两家铺子三家库房还有那几十亩庄子的细账,还乱得跟一团缠死的绣线一样在我脑袋里打转呢!还有城南那家绸缎庄掌柜报上来的账目不清不楚,要查;城西新收的铺面还空着没个妥当安排……桩桩件件压着,哪里抽得出半分闲功夫去弄这么个大摊子?”
“那想明白了,又待如何?”穆锦像是随口一问。
穆明姝伸手往袖袋里摸索,掏出一个比巴掌略长些的小册子,用素青色的棉布仔细包着。
这是穆明姝自己缝的,内芯用的是顶细的白绵纸,轻薄柔软得很。
册子边缘有些微微的磨损痕迹,显是常被穆明姝带在身边翻看。
掀开青布包,小心翻开册子,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小字。
全是些零散的点子或是紧要事,被穆明姝在各种碎片时间匆匆记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