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狂生孩子为复仇(1/1)

民国二十九年的春日,兰封县马家庄的槐花正绽放得热烈。徐金凤微微挺起隆起的肚子,静静地坐在自家门前的石碾上,手中熟练地拿着一双小布鞋。这是她怀上的第五个孩子,而前四个孩子已然能够在院子里欢快地奔跑嬉戏了。老大马赶明和老二马赶车是双胞胎,今年刚好八岁;老三马赶驴是个乖巧的丫头,年仅六岁;老四马赶骡则又是个活泼的小子,只有四岁。

“金凤啊,又在做鞋呢?”路过的王婶子挎着篮子,笑容满面地打着招呼,“你这手真是灵巧,孩子们可真是有福气。”

徐金凤缓缓抬起头,脸上洋溢着温婉的笑容,轻声说道:“闲着也是闲着,趁现在身子还利索,多做几双以备不时之需。”她的声音轻柔悦耳,宛如春风拂过绽放的槐花,带着一股甜丝丝的韵味。

那时的徐金凤,是村里远近闻名的好脾气媳妇。她说话总是轻声细语,见人便露出和善的笑容,谁家有事儿,她都乐意伸出援手。她的丈夫马高腿在村里担任保长,有时做事过于决绝,她还会私下里委婉相劝:“给人留条活路。”村里人都纷纷称赞,马保长能娶到如此贤惠的媳妇,定是祖上积了大德。

马赶明和马赶车这对双胞胎正在院子里嬉笑打闹、相互追逐。老大马赶明生得白净清秀,有着圆圆的脸庞和大大的眼睛,宛如年画上的娃娃一般。他既不像马高腿那样长着马脸、拥有修长的双腿,模样怪异;也不像徐金凤那般温婉。反倒有几分像那个叫“胡萝头”的土匪头子,皮肤白里透红。

老二马赶车则活脱脱是个小马高腿,年仅八岁就长了一双如同仙鹤般细长的腿,跑起来时好似踩着高跷,摇摇晃晃。

“赶明!赶车!别闹了!”徐金凤轻声斥责道,“去把鸡喂了,再把水缸挑满。”

两个孩子笑着回应,一个拎着破瓢去舀谷糠,一个扛着小扁担前往井边。徐金凤望着他们的背影,嘴角洋溢着满足的笑容。徐金凤现在热火心急生孩子,她目的很明确,多生孩子多攒人,为以后复仇雪恨。去年,庞媛媛送给她一只风干的“楔橛子鸡”。这鸡用秘方腌制,风干后形状如同楔子,据说吃了能够调理妇人气血。徐金凤原本并不相信这些,可禁不住庞媛媛的热情,便切了一小块炖汤喝了。

谁都未曾料到,这一口汤,仿佛打开了徐金凤身上的某个闸门。那年秋天,她生下了第五个孩子——马赶牛。此后便如同打开了水龙头一般,每隔两年,她的肚子就会准时隆起一次:马赶羊、马赶猪、马赶鸡、马赶狗……当生下第九个孩子马赶兔时,徐金凤已然四十九岁。

那是一场惊心动魄的生产。接生婆孙大娘忙碌了一整夜,汗流浃背,最后不得不派人去请庞媛媛。庞媛媛带来一包黑乎乎的药粉,灌进徐金凤嘴里,又用银针在她肚皮上扎了几处。黎明时分,一声微弱的啼哭终于打破了凝重的气氛。

“是个男孩!”孙大娘声音颤抖地宣布,手上托着一个瘦小的婴儿。

徐金凤虚弱地卧在血污斑驳的床单之上,脸色苍白得如同纸张一般。庞媛媛俯身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金凤啊,这乃是老天爷赐予你的福分,不过也该适可而止了。你这身子骨,实在经不起再折腾了。”

徐金凤微微点头,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没人清楚,那滴泪究竟是为险些丢掉的性命而流,还是为终结的生育生涯而落。

谁都未曾料到,这场矛盾险些要了她命的生产,竟成了徐金凤性格发生巨大转变的转折点。

月子结束之后,徐金凤仿若变了一个人。她不再低眉顺眼、轻声细语,而是高昂着头颅,目光炯炯,说话的嗓门变大了,语气也强硬起来。从前那个温婉的小媳妇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气势逼人的“马家奶奶”。

村里人很快便察觉到了她的变化。以往去马家串门时,徐金凤总会热情地端茶倒水;如今再去,她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最多只是从鼻子里哼一声。从前见人总是三分笑意,如今见人却是三分恼怒。最为明显的是她对马高腿的态度——从前她处处顺从丈夫,如今却动不动就数落他,有时候当着外人的面也毫不留情。

“瞧你那点出息!当个保长就了不起了?家里的米缸都见底了,你还在这儿摆谱!”徐金凤的声音大得能传遍半个村子。

马高腿起初还试图维护一家之主的威严,但很快就在徐金凤连珠炮似的责骂下败下阵来。奇怪的是,他不但不生气,反而对妻子愈发言听计从,活像被捏住七寸的蛇一般。

村里人们议论纷纷。有人说,徐金凤生了九个孩子,底气足了——在农村,能生育的女人就是功臣,更何况她生下了七个儿子!这相当于给马家种下了七根顶梁柱,其地位自然水涨船高。也有人说,她本性就是个泼辣之人,以前是佯装温顺,如今儿女成群,没人敢招惹她了,真面目便露了出来。

但最了解内情的庞媛媛却道出了第三种可能:“她的身子,被最后那一胎给掏空了。血气不足,肝火就旺。你们瞧瞧她的脸色,煞白中透着青色,眼神却亮得吓人,这是虚火攻心啊!”

不论出于何种原因,徐金凤确实发生了改变。她变得热衷于管闲事,尤其喜欢插手马高腿的“公务”。以往马高腿在村里收税派捐时,她向来不闻不问;如今却要逐一过目,不是嫌这个收少了,就是怪那个漏掉了,甚至亲自上门去讨要。

最令人瞠目结舌的是她对刘汉山家的态度。那年遭遇饥荒,刘汉山家藏粮的事情被黄秋菊说漏了嘴,马高腿本打算借此机会巴结日本人,从中捞取一笔好处。谁料徐金凤得知后,竟主动出谋划策,向丈夫建议如何分赃、如何栽赃,那计谋之歹毒,连马高腿听了都脊背发凉。

“你这婆娘,心怎么如此歹毒呢?”马高腿半是惊讶半是钦佩地问道。

徐金凤冷笑一声:“歹毒?刘汉山家藏着上万斤粮食,眼睁睁看着乡亲们饿死,他们才叫黑心!咱们这是替天行道!”

她的话乍一听似乎有理,实则暗藏祸心。后来,刘汉山家的粮食被洗劫一空,刘曹氏气得大病一场,黄秋菊差点被休回娘家。村里人都说,这件事上马高腿固然可恶,但背后出主意的徐金凤更是毒如蛇蝎。

这不禁让人联想到古时候的秦桧夫妇。秦桧害死岳飞,遗臭万年,而他的妻子王氏不但不加劝阻,反而助纣为虐,在“东窗”之下共同谋划毒计。后来,“东窗事发”成了阴谋败露的代名词。徐金凤的所作所为,活脱脱就是一个乡下版的王氏!

随着时间的推移,徐金凤的脾气愈发嚣张。她变得疑神疑鬼,总觉得有人要害她,有人要偷她家的东西。她会在半夜突然惊醒,提着油灯在院子里四处转悠,检查每一扇门、每一扇窗是否关严。她还养成了记账的习惯——家里有几斤米、几两盐,甚至几根柴火,她都要记在小本子上,每天进行清点,稍有差池就要大吵大闹。

儿女们成了她发泄情绪的对象。从前她是一位慈母,如今却动不动就打骂孩子。最常挨打的是老五马赶牛,那孩子生性顽皮,又长得壮实,徐金凤总说他是“讨债鬼”,三天两头就打得他满院子跑。

“娘!别打了!我错了!”马赶牛的哭喊声常常打破村庄的宁静。

邻居们摇头叹息:“这徐金凤,怎么变成这样了?”

变化最大的是她与马高腿的关系。从前她是贤内助,如今却成了“太上皇”。马高腿在外面耀武扬威,回到家却要小心翼翼地看妻子的脸色行事。徐金凤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让他打狗,他不敢撵鸡。村里人暗地里笑话他是“妻管严”,但更多人觉得,这是报应——马高腿做了那么多缺德事,理应被这么个母夜叉治一治!

徐金凤的强势甚至延伸到了床上。从前她在这方面总是被动顺从,如今却变得主动甚至粗暴。有几次,邻居们听到半夜里马家传出奇怪的动静——徐金凤尖利的呵斥声和马高腿的讨饶声。第二天,马高腿总是蔫头耷脑的,眼下挂着两个黑眼圈,活像被吸干了精气。

庞媛媛有一次意味深长地对人说:"徐金凤那身子,生最后一胎时伤了根本。血气不足,阴不敛阳,所以才会这么躁。她这不是强势,是病啊!"

但没人把这话当真。在大家眼里,徐金凤就是个泼妇,是个毒妇,是个比马高腿还可恶的祸害。

只有一次,人们看到了徐金凤的另一面。那年冬天,马赶明得了重病,高烧不退,浑身起疹子。徐金凤守在儿子床前三天三夜,不吃不喝,眼睛哭得肿成了桃子。她请遍了四里八乡的郎中,甚至去庙里求神拜佛。当马赶明终于退烧时,徐金凤瘫坐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那一刻,人们仿佛又看到了从前那个温柔善良的徐金凤。

可惜这温情一幕转瞬即逝。马赶明病愈后,徐金凤很快又恢复了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她变本加厉地控制家人,变本加厉地插手村务,变本加厉地刁难邻里。她像一头受伤的母兽,用凶悍来掩饰内心的脆弱和不安。

村里人渐渐习惯了她的坏脾气,甚至找到了应对之策——当她发火时,就装作没听见;当她找茬时,就顺着她说;当她无理取闹时,就躲得远远的。大家都说:"她的脸皮被八路军扯下来踩过,现在破罐子破摔,什么都不在乎了。"

这段往事背后有着深刻的历史渊源。那是在烽火连天的抗战岁月里,八路军曾短暂解放过马家庄这片土地。在庄严肃穆的公审大会上,作恶多端的马高腿因长期欺压乡里百姓而受到当众批斗,而作为他帮凶的徐金凤也被愤怒的群众推上了审判台。当时的情景令人难忘:她被众人团团围住,有人用手指着她的鼻子厉声斥责,有人粗暴地揪扯着她的头发,更有甚者朝她脸上吐唾沫。那一刻的屈辱与痛苦,就像一把锋利的尖刀,深深地刻进了徐金凤的灵魂深处,成为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痕。

或许正是从那个刻骨铭心的时刻开始,徐金凤的性格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从一个逆来顺受、温柔贤惠的小媳妇,逐渐蜕变成了一个泼辣蛮横的悍妇;从一位慈爱善良的母亲,变成了一个苛刻严厉的监工;从一个体贴入微的妻子,变成了一个专断独裁的家庭统治者。这种转变看似突然,实则蕴含着深刻的心理变化。

她选择用强势霸道来掩饰内心深处的自卑,用尖酸刻薄来掩盖难以愈合的心灵创伤,用控制他人来获取那一点点可怜的安全感。在生育并抚养九个孩子的漫长岁月里,她的身体被一次次怀孕分娩掏空了健康,精神也在生活的重压下逐渐扭曲变形,最终变成了如今这副令人唏嘘的模样——一个集可怜与可恨于一身的复杂女性形象。

马家庄的老槐树年复一年地开花又凋谢,凋谢又开花。徐金凤的人生故事,也随着这花开花落的轮回,成为了村民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有人同情她的遭遇,认为她是个可怜人;也有人谴责她的所作所为,觉得她罪有应得。但无论是谁,都无法否认这样一个事实:这个生育了九个孩子的女人,用她独特而极端的方式,在马家庄的历史画卷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一笔,成为了这个村庄集体记忆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