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武媚娘感业寺信(1/1)
李恪捏着一方薄薄的素绢,指尖冰凉。
绢上娟秀飞白的字迹像带着毒:
“……浮图城若破,安西必乱。乱中取利,方为上策。感业寺旧约,勿忘……”
感业寺!
武媚娘!
这女人远在长安深宫,手却伸得比戈壁滩的风还长。
她不仅要搅乱安西,还想借刀杀人,搅动东宫!
李恪将素绢狠狠攥紧。
浮图城的刀兵刚歇,长安城里的腥风血雨,怕是要掀翻天了。
“殿下,”秦红梅的声音打断李恪思绪,递上一份密信抄件,脸色凝重。
“龟兹那边,有动静了。我们盯住的几个挂单僧人,频繁出入大云寺后山佛窟,行踪可疑。”
“王方翼将军以清剿沙匪、搜查赃物为由想进窟查看,被寺里一个叫慧明的老和尚带人硬生生拦住了。”
李恪接过抄件。
上面写着:慧明老和尚杵着禅杖,挡在狭窄的佛窟入口,面对唐军,眼皮都没抬,只念了声佛号:
“阿弥陀佛。此乃高僧清修、供奉佛宝之地,兵戈之气冲撞佛陀,罪过。将军若要强搜,除非踩过老衲尸身。”
王方翼只能僵持。
“呵,”李恪冷笑,指尖敲在抄件“感业寺旧约”几个字上。
“清修?佛宝?怕是藏了见不得光的‘宝’!”
武媚娘的手谕如何送到这些和尚手中?
隋玺?杨广留下的传国玉玺?
这念头荒谬又惊悚。
武媚娘要那东西做什么?
搅动风云的筹码?还是……
“杜明月呢?”李恪抬眼问。
“刚贴完‘号外’,在营里盯着印坊赶下一批揭发长安某些人‘倒卖军资’的小册子。”秦红梅答得飞快。
“叫她来!带上她那套修桥补路的水泥家伙事!”
龟兹大云寺后山。
巨大的佛窟入口像巨兽张开的嘴。
慧明老和尚闭目盘坐在窟前大石上,枯瘦的身影仿佛嵌进了山岩。
几十个年轻僧人手持木棍,沉默围护,气氛紧张。
王方翼带着亲兵在不远处,脸色铁青,按着刀柄的手指发白。
急促马蹄声由远及近。
杜明月利落下马,身后跟着两个女卫,抬着一桶灰扑扑的水泥。
她没看那些如临大敌的和尚,径直走到王方翼身边,低声说了几句。
王方翼皱眉,最终点头,挥手让亲兵们稍稍退开。
杜明月这才转向慧明老和尚,脸上堆起热情市井的笑容,双手合十,行了个礼:
“慧明大师,久仰!小女子杜明月,奉安西大都护李恪殿下钧令,特来给佛祖‘补补妆’!”
她心里嘀咕:跟和尚打交道,真比跑商队还累!
慧明眼皮终于撩开一条缝,浑浊老眼扫过杜明月和她身后那桶水泥,满是皱纹的脸上只有警惕。
“大师您看,”杜明月热情地指着佛窟入口上方。
“那尊露天的摩崖佛首,风吹日晒雨淋,半边脸都模糊了,鼻子也塌了一小块,看着心疼!”
“殿下听说后,寝食难安!特命小女子带来西域新出的‘功德泥’(水泥就水泥,还功德泥!),专程来修补佛首,积攒功德!”
“大师您是得道高僧,总不忍心看着佛祖法相残破吧?”
她声音清脆响亮,在这肃杀的山谷里格外突兀。
年轻僧人们面面相觑,握着棍棒的手松了松。
慧明古井无波的眼神也波动了一下。
慧明沉默地盯着杜明月,目光锐利。
杜明月心里骂:老和尚眼神真毒!
脸上笑容却更灿烂真诚。
终于,慧明缓缓垂下眼皮,手中念珠拨动一颗,苍老的声音响起:
“阿弥陀佛。女施主一片向佛之心,老衲感佩。修补佛首,确是大功德。只是……”
他顿了顿:“窟内清静,望施主和军爷们,莫惊扰佛陀。”
“那是自然!”杜明月一拍胸脯,保证得斩钉截铁。
“大师放心!我们就修外面这尊!窟里清净,我们绝对不进去,连只苍蝇都不放进去打扰!”
她心里补充:不进去?才怪!先糊水泥,取得信任再说。搞定老顽固,等于撬开了硬核桃第一条缝!武媚娘,藏得再深,姑奶奶也挖你出来!
王方翼紧绷的脸微松。
杜明月鬼主意就是多!
他立刻挥手:“来几个人,听杜大人调遣!搭架子,修佛像!”
沉闷气氛被打破。
匠人和士兵忙碌起来。
慧明重新闭上眼,仿佛入定,捻动佛珠的手指却快了一丝。
龟兹城郊棉田绿浪翻滚。
几个棉农聚在田埂歇脚啃干馕,小声议论。
“听说了吗?大云寺那边,大都护派人用‘神泥’给佛祖补脸呢!”一个老农咂嘴,“大功德啊!”
“功德不懂,”另一个中年棉农抹汗,指着自家地里长势格外好、叶片油绿厚实的棉花。
“俺认这个!前些日子,慧明大师亲自带人分发的新棉种!说是从长安感业寺高僧那里求来的‘善种’,佛祖赐福,虫子不咬!”
“往年叶子早被虫啃成筛子,今年你瞧瞧!”
语气满是感激敬畏。
“可不是嘛!”旁边人附和。
“感业寺的法师,心系咱们边地苦命人呢!听说长安城里,感业寺香火旺,连宫里贵人都信!”
朴素的认知里,能弄来好棉种、修大佛像的,都是有大法力的高僧。
感业寺的声望,就在这田间闲谈和油绿棉苗里悄然扎根。
李恪听着密探回报,眼神更冷。
武媚娘的手腕,润物无声,更毒!
用民生和信仰织网,比明刀明枪更难对付。
水泥混合细沙和水,在匠人巧手下填补巨大佛首岁月的伤痕。
塌陷的鼻梁重塑,模糊的面容线条变得清晰柔和。
杜明月爬上高高的脚手架,象征性抹了几把泥。
下面一群和尚仰头看着,眼神复杂,敌意消融不少。
慧明依旧盘坐,偶尔抬眼看看逐渐恢复庄严的法相,枯寂眼底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光。
修补接近尾声,气氛看似缓和。
一阵急促马蹄声撕裂山谷宁静。
一个风尘仆仆的商人被王方翼亲兵领着,几乎是连滚带爬冲到脚手架下。
“杜…杜大人!”商人上气不接下气,满脸汗灰,声音嘶哑惊恐。
“不好了!硝石…高昌…高昌王麹文泰那边…出大事了!”
杜明月心头猛跳,扶着脚手架迅速下来:“怎么回事?说清楚!”
商人喘着粗气,掏出盖着高昌王庭印鉴的羊皮文书:
“我们按约定,带大批丝绸茶叶去交州换硝石。可…可那高昌王麹文泰翻脸!扣下了我们的货,还…还把这文书摔我们脸上!”
“说…说高昌的硝石,一颗都不会再卖给安西大都护府!让…让我们滚!”
杜明月一把抓过羊皮纸。
上面高昌王庭朱砂印鉴刺眼,文字简短傲慢,充满断绝之意。
她目光死死钉在末尾那行字上,手指骨节发白。
水泥未干的佛首在阳光下泛灰白的光,远处盘坐的慧明和尚似乎朝这边瞥了一眼。
山风吹过,带着寒意。
杜明月猛地抬头,眼中市井圆滑消失,只剩冰冷锐利和惊怒。
“高昌王…拒售硝石?!”
她咬着牙,一字一顿挤出这句话。
火药!
两个字在她脑海炸响。
安西军火炮的命脉就是硝石!
高昌是西域主要产地,这条线一断……
后果不堪设想!
脚手架下的匠人和士兵都停下动作,空气凝固。
远处一直闭目的慧明老和尚,捻动佛珠的手指彻底停下,沟壑纵横的脸上,那丝微光变成深沉晦暗。
商人咽了口唾沫,在杜明月目光下,艰难补充,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却如惊雷:
“还…还有…小的回来路上,在高昌交州城外驿站歇脚,听…听几个喝醉的吐谷浑商人吹牛……”
“说他们王帐的贵人,前…前夜秘密进了高昌王宫…一直…一直待到天亮才走……”
吐谷浑?!
杜明月的心瞬间沉到谷底。
武媚娘?突厥?还是长安城里的鬼魅?
是谁,把手伸向了高昌?
是谁,要掐断安西军的火药命脉?
阳光刺眼,龟兹山谷的温度却骤然降到冰点。
水泥佛首慈悲垂目,此刻在杜明月眼中,竟带上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