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演技（1/1）
剧烈的震动沿着地底的岩层传来，整个地牢都在嗡鸣，头顶穹顶的缝隙间，灰尘与细碎的石屑簌簌而下，在烛火的光晕中弥漫。
莉娜的身体猛地一晃，手下意识地按在了冰冷粗糙的墙壁上，稳住身形。
“哥哥他……”
她的声音发紧，每一个音节都透着无法抑制的紧张。
“他会没事的。”
艾伦的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他走到那扇紧闭的、通往地道深处的石门前，将耳朵贴了上去，捕捉着外面传来的动静。
“这场爆炸，是送给他父亲的第一份礼物。”
他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地牢里显得格外清晰。
“一声巨响，总比一句空洞的警告更有说服力。”
莉娜看着艾伦的侧脸，摇曳的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让他的轮廓呈现出一种近乎雕塑的冷硬。她张了张嘴，许多担忧的话语涌到唇边，最终还是被她用力咽了回去。
艾伦似乎洞悉了她的心思，并未回头。
“担心是正常的。”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
“但现在，他需要的不是我们的担心，而是我们的信任。相信他能演好自己的角色。”
莉娜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知道艾伦说得对。从卡尔转身冲入那片深邃黑暗的一刻起，棋局就已经落定。
他们是棋手，也是棋子。
能做的，唯有等待。
……
浓烈刺鼻的硝烟混合着血腥气，野蛮地灌入卡尔的口鼻，呛得他肺部一阵火烧火燎的剧痛。
爆炸的气浪从身后狠狠撞来，那股沛然的力道将他整个人向前猛地一推，脚下一个踉跄，几乎扑倒在地。
他没有回头。
他不能回头。
借着这股推力，他更加疯狂地向着地道深处狂奔。
脚下的路面崎岖不平，碎石与泥土混杂，他好几次都踩空，险些扭到脚踝。刚才混乱中，火把早已脱手，摔在地上熄灭。世界被一片纯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吞噬。
他只能伸出手，用指尖触摸着冰冷粗糙的岩壁，凭借着模糊的记忆和身体的本能，摸索着前进。
每一次呼吸都带起胸口的剧痛，每一次心跳都重重擂击着耳膜。
终于，在前方的黑暗尽头，一团昏黄的火光跳跃着，映入他的眼帘。
十几个血爪部族的精锐战士守在那里，他们手中紧握着战斧与火把，肌肉虬结的手臂上青筋贲起，正满脸警惕地盯着他跑来的方向。他们是乌格鲁什派出的先锋，负责清扫一切可能的障碍，确保后续大军的通路。
看到一个浑身是血、脚步踉跄的人影从黑暗中冲出，为首那个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独眼兽人，立刻将沉重的战斧横在胸前，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
“站住！什么人？”
“是我！”
卡尔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裂的风箱。他急促地停下脚步，大口喘息着，任由那些跳动的火把光芒，将自己脸上交错的血痕与破烂的衣甲照得一清二楚。
“巴洛克！你不认识我了吗？”
那个叫巴洛克的高大兽人愣住了。他向前凑近几步，火光下，他那只独眼中映出了卡尔狼狈不堪的模样。那张年轻的脸上，混合着干涸的血迹和新鲜的伤口，华丽的胸甲已经扭曲变形。
“卡尔少主？你怎么会搞成这样？你的小队呢？”
“都死了！”
卡尔的吼声里，灌注了恰到好处的崩溃与绝望。
“全都死了！我们中了埋伏！人类在地道出口设下了陷阱！一个巨大的死亡陷阱！”
巴洛克和他身后的兽人战士们交换了一个惊疑不定的眼神。
“陷阱？梅耶夫人不是说万无一失吗？”
“梅耶？”
卡尔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冷笑，那笑声里充满了刻骨的恨意，让周围的兽人都为之一怔。
“那个该死的女人！那个卑鄙的人类！她出卖了我们！她早就带着她的人跑了！”
这句话的冲击力，远比“陷阱”两个字要大得多，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兽人的心上。
“你说什么？！”
巴洛克勃然大怒，他一把揪住了卡尔的衣领，将他半个身子都提了起来。那只铜铃大的独眼死死瞪着他，凶光毕露。
“你再说一遍！”
“我说，铁钥匙商会背叛了我们！”
卡尔没有挣扎，他任由对方粗暴地抓着，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巴洛克的脸狂吼。
“我要见父亲！立刻！马上！晚一分钟，我们所有人都会被活埋在这里！”
他语气里那种不容置疑的急迫，那种源自死亡边缘的恐惧与绝望，终于击溃了巴洛克最后的一丝怀疑。
他松开了手。
“带上他！快！”
乌格鲁什的王帐，被临时搬到了地道中一处相对宽敞的洞穴里。几张巨大的兽皮铺在地上，一幅简陋的地图钉在岩壁上。他正烦躁地来回踱步，沉重的脚步声在洞穴中回响，他身上厚重的铠甲随着动作发出沉闷的摩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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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等待。
等待着自己儿子的好消息。
按照计划，卡尔此刻应该已经控制了地牢，并且发出了安全的信号。银霜领的防御核心，将彻底暴露在他血爪部族的大军面前。
可他等来的，却是自己狼狈不堪、浑身浴血的儿子。
以及一个让他大脑瞬间空白的消息。
“你说什么？！”
乌格鲁什巨大的咆哮声在整个洞穴中炸开，狂暴的声浪冲击着四壁，震得墙上火把的火焰都猛地矮了几分，仿佛在畏惧这头巨兽的怒火。
他一步跨到卡尔面前，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揪住卡尔的胸甲，手臂肌肉贲张，竟将他整个人都提离了地面。
“你再说一遍！你失败了？”
“父亲！”
卡尔的双脚在空中乱蹬，窒息感让他眼前发黑，但他依旧强迫自己直视着乌格鲁什那双几乎要喷出火焰的眼睛。
“我们被骗了！从一开始就是个骗局！地道出口是一个死亡陷阱！”
“不可能！”
乌格鲁什怒吼，唾沫星子喷了卡尔一脸。
“梅耶的计划是完美的！”
“梅耶已经带着她的人跑了！”
卡尔用尽力气吼出这句话，声音因为缺氧而变得尖利。
“就在半小时前！她把我们当成了消耗人类兵力的炮灰！她抛弃了我们！”
乌格鲁什的动作僵住了。
他巨大的手掌依然攥着卡尔的胸甲，但那股足以捏碎钢铁的恐怖力量，却在听到“梅耶”这个名字时，出现了刹那的松懈。
他缓缓地，将卡尔放了下来。
“她……逃了？”
乌格鲁什的声音低沉下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是的，父亲。”
卡尔双脚落地，立刻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贪婪地呼吸着洞穴里浑浊的空气。
“这是我拼死换来的消息。银霜领的防御比我们想象的要坚固一百倍！他们早就知道了地道的存在，就等着我们自投罗网！”
乌格鲁什沉默了。
他那张布满纵横交错疤痕的脸上，愤怒、羞辱、怀疑、憎恨，种种情绪如同沸腾的岩浆般翻滚交织，最终让他的表情变得无比扭曲。
他宁愿相信是梅耶背叛了他，也不愿意相信是自己的儿子无能。
被盟友出卖，总比被敌人用计谋击败，要更能保全他那所剩无几的、可怜的自尊。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一个兽人指挥官在旁边小心翼翼地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卡尔立刻抓住了机会，他强撑着站直身体，指着墙上那幅简陋的地图。
“撤退！父亲！我们必须立刻撤退！或者改变进攻方向！”
他的手指用力戳在地图的一侧。
“我记得这里！侧面有一条废弃的通风井，连接着一座旧矿坑，那里的防御一定很薄弱！我们可以从那里出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乌格鲁什的视线在地图和卡尔的脸上来回移动。
他的眼神变得越来越锐利，越来越冰冷，不再是一个父亲看着儿子，而像一个工匠在审视一件出了瑕疵的工具。
突然。
他毫无征兆地挥出了拳头。
砰！
一声沉重到令人牙酸的闷响。
卡尔的身体像一个被瞬间抽掉所有骨头的布偶，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后面的石壁上。坚硬的岩石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而他则顺着墙壁滑落在地，张嘴喷出一口鲜血。
周围的兽人指挥官全都惊呆了，他们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
乌格鲁什缓缓收回他那砂锅大的拳头，骨节上甚至没有一丝擦伤。他没有去看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卡尔，而是用一种冰冷到极点的声音，对着所有人说道。
“传我命令。”
洞穴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部队，立刻转向！”
他的声音在岩壁间回荡，不带一丝情感。
“目标，通风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