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1/1)

面对公爵雷霆般的质问和审判官冰冷的审视,艾伦只是平静地转过身。

他的动作没有一丝一毫的迟滞,仿佛那足以震裂耳膜的咆哮只是一阵拂过耳畔的微风。

“没错,我早就知道了。”

他承认了。

如此干脆,如此坦然。

这句轻描淡写的话,却拥有着比公爵的怒吼更恐怖的力量。它像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扼住了议事厅内狂暴的空气,将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怒火、所有的质问,都死死地摁了回去。

暴怒的雷金纳德公爵和阴沉的梅里奥特大审判官,都因为这句预料之外的回答而出现了瞬间的凝滞。

“那你为什么……”

公爵下意识地追问,但话音未落,就被艾伦抬起的一只手,轻描淡写地截断了。

“因为那场军事会议,从一开始,就是演给别人看的。”

艾伦的目光,没有温度。

他扫过公爵,扫过梅里奥特,最后,那视线垂落,停留在了跪伏于地,身体筛糠般抖动的维克多身上。

“或者说,是演给某些‘人’看的。”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让公爵和梅里奥特的心湖泛起剧烈的涟漪。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都在对方的瞳孔深处,看到了浓得化不开的困惑与惊疑。

“什么意思?”

梅里奥特的嗓音依旧冰冷,但那股即将喷发的怒火,却被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浇熄了大半。

“公爵大人,审判官大人。”

艾伦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你们觉得,我们三方结盟,如此重大的消息,为什么会这么轻易地就被铁钥匙商会和兽人知晓?”

“因为我们中间有内奸!”

公爵几乎是吼出了这个答案,他那双喷吐着怒焰的眼睛,刀子一般刮向维克多。

“他只是其中一个。”

艾伦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怜悯。

“而且是一个无足轻重,只能传递一些边角料的小角色。”

“真正的间谍,在我们的会议上,听完了我们所有的‘完美计划’,然后带着我们为他精心准备的剧本,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议事厅内,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梅里奥特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了一个危险的针尖。

“你是说……卡尔?”

“那个兽人混血?”

雷金纳德公爵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混杂着荒谬与难以置信的神情。

“不可能!他恨兽人!他想救他的家人!我亲眼见过他眼中的痛苦!”

“一个优秀的间谍,首先要是一个优秀的演员。”

艾伦缓步走到那巨大的沙盘前,弯下腰,将那些被公爵一拳震得东倒西歪的微缩模型,一个一个,慢条斯理地扶正。

他的动作沉稳,专注,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他所表现出来的痛苦、仇恨、对家人的爱,都只是他剧本里的一部分。”

“而我们,包括我,包括二位。”

艾伦抬起头,视线在两人脸上缓缓扫过。

“都只是他这场戏里,负责配合他演出的配角。”

公爵和梅里奥特彻底沉默了。

他们感觉自己的头颅,被一柄沉重的战锤狠狠击中,嗡嗡作响。那些被忽略的细节,那些看似合理的巧合,那些卡尔脸上“无懈可击”的表情,此刻都在脑海中疯狂倒带,然后拼接成一个让他们脊背发凉的真相。

原来,从那个兽人混血踏入城堡的第一刻起,他们就已经身处一个巨大的骗局之中。

一个局中局。

他们自以为站在高处,俯瞰着棋局,将艾伦的冒险和卡尔的投诚都看在眼里。

此刻才幡然醒悟。

艾伦才是那个唯一的棋手。

而他们,连同那个自作聪明的卡尔,从头到尾,都只是他棋盘上,被精准计算了每一步动向的棋子。

那股被欺骗的狂怒,正在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混杂着惊骇与敬畏的复杂情绪。

“所以,我们之前讨论的,在落叶森林设伏,在崎岖山地突袭……”

公爵的声音变得干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全都是假的。”

艾伦的回答,斩钉截铁。

“那些计划,只是说给卡尔听的。我需要让他带一个足够真实,足够有诱惑力的‘作战计划’回去,取信于他的父亲,以及他父亲背后那个更聪明的梅耶。”

“现在,卡尔应该已经成功地,把我们的‘真实’计划,告诉了乌格鲁什。”

“而乌格鲁什和梅耶,在嘲笑完我们的愚蠢之后,一定会将计就计,放弃所有正面进攻的打算,将全部主力,都投入到那条他们自以为无人知晓的地下通道里。”

艾伦拿起桌上的木制长杆,杆头在城堡的模型上,轻轻敲击了一下。

清脆的声响,回荡在死寂的议事厅内。

“他们以为,自己是那只跟在螳螂背后的黄雀。”

“却不知道,整片森林,都属于猎人。”

艾伦的木杆,从城堡模型上缓缓移开,像一根审判之指,划过沙盘上几处毫不起眼的区域。

那是几片被标记为茂密森林的区域,几处代表着陡峭悬崖的褶皱,还有一条被标记为已经废弃的采石场。

“公爵大人的重装步兵团,现在应该已经抵达了这里,哭泣森林。”

木杆点在了一片绿色的模型上。

“地道的通风口,一共有七个,全部都在这片森林的范围之内。”

木杆移动。

“审判官大人的圣殿骑士团,应该也已经控制了这里,废弃的黑铁采石场。那里是整条地道结构最脆弱的部分。只需要几桶炼金炸药,就能让它彻底坍塌,断掉兽人的后路。”

最后,木杆的尖端,指向了城堡模型正下方的沙土。

“而我的火鸦部队,以及银霜领所有的守备力量,早就在地道的出口,为他们准备好了一场盛大的欢迎宴会。”

艾伦放下木杆,转身。

他看着已经完全石化,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的两人。

“现在,二位还觉得,我是在拿你们当诱饵吗?”

公爵的嘴唇翕动了几下,那张总是布满威严与煞气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种近乎于尴尬的神情。他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试图用这声音来掩饰自己内心掀起的惊涛骇浪。

梅里奥特则缓缓地点了点头。

那片兜帽的深沉阴影之下,第一次,传出了一声不带任何嘲讽与审视的、发自内心的赞叹。

“一个完美的,瓮中捉鳖。”

就在这时。

议事厅角落里,一处不起眼的壁炉后方,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转动声。

一道暗门悄无声息地滑开。

“大人。”

托马斯的身影从漆黑的门后走出,他单膝跪地,动作标准得如同教科书。

“鱼,已经进网了。”

艾伦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冰冷的,不带任何温度的笑容。

“准备收网。”

……

地道内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味和兽人身上特有的浓重体味。

卡尔走在最前面。

他一手紧握着那柄淬了剧毒的匕首,另一只手高举着火把。跳动的火光,照亮了他那张因为极致的兴奋和期待而微微扭曲的脸。

在他身后,是二十名由他亲自挑选的、血爪部族最精锐的战士。

一切都和他预想的一模一样。

父亲最终还是相信了他。虽然那个叫梅耶的狐狸精从中作梗,设计了一个愚蠢的试探,但都被他用完美的演技应付了过去。

现在,他即将成为英雄。

他会第一个冲进那座该死的城堡,当着那个自作聪明的艾伦王子的面,用这把匕首,亲手终结掉他那个血脉不纯的妹妹,洗刷掉自己身上最后的耻辱。

然后,他会生擒艾伦,把他像一条死狗一样拖到父亲面前。

地道的尽头,是一面伪装成地牢墙壁的石门。

卡尔对着身后的兽人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保持绝对的安静。他将耳朵贴在冰冷的石门上,侧耳倾听。

外面,没有任何声音。

他推开石门,一个闪身,冲了进去。

地牢里空无一人。

只有一盏孤零零的油灯在墙壁上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卡尔的眉头瞬间拧紧,一股不祥的预感,毫无征兆地从心底涌起。

他快步走向地牢最深处的那间囚室。

囚室的门虚掩着。

卡尔不再犹豫,一脚狠狠踹开了木门。

里面,没有他想象中被铁链锁住、瑟瑟发抖的妹妹。

房间的正中央,艾伦·伊思塔伦正悠闲地坐在一张椅子上,微笑着看着他。

那眼神,仿佛已经在这里等候了多时。

“欢迎回来,卡尔。”

卡尔的瞳孔在一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他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握紧了手中的匕首。

也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从艾伦身后的阴影里,缓缓走出的另一个人。

是他的妹妹,莉娜。

她完好无损,脸上没有丝毫被囚禁的憔悴与恐惧,反而带着一种卡尔从未见过的、冰冷到极点的平静。

她的手中,端着一架已经上好弦的重型军用弩。

那闪烁着幽蓝寒光的锋利箭头,正稳稳地,对准了他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