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敌情（1/1）
城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冻结在钢铁铰链上的冰层寸寸碎裂。随着那两扇厚重的门扉缓缓向内开启，积雪从高耸的门栅上簌簌滑落，像一道白色的瀑布，在火把的光芒中散成纷扬的冰晶。
风雪瞬间灌了进来，带着旷野的腥冷。
卡尔跨坐在一匹神骏的枣红色战马之上，双手被粗糙的绳索在身前松松地绑缚着，一个完美的囚犯姿态。他挺直了脊背，琥珀色的眼瞳在风雪中没有一丝动摇。
梅里奥特与他并骑，那身代表着审判庭威严的血红色长袍，在北境的寒风中被吹得笔直，猎猎作响，仿佛一面流动的旗帜。
队伍的末尾，维克多·马洛的身影几乎要缩进马鞍里，他那张养尊处优的脸此刻惨白如纸，每一次马蹄踏在雪地里的闷响，都让他的身体随之颤抖。
托马斯和他麾下最精锐的十名卫兵护卫在队伍两侧，他们手持长戟，面容肃穆，步伐沉稳而坚定。这支小小的队伍，就这样毅然决然地，驶向那片由钢铁与火焰构成的无垠森林。
公爵的军阵横亘在雪原之上，仿佛一道无法逾越的山脉。
数不清的鸢盾组成密不透风的盾墙，火把的光芒在冰冷的金属表面跳跃、流淌，汇成一条光的河流。盾墙之后，是如林般刺向天空的长矛，锋刃上凝结着白霜，散发着致命的寒意。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喷出的白气与骑士们口中呼出的雾气混杂在一起，让整片军阵都笼罩在一股肃杀的氛围之中。
空气中弥漫着皮革、马汗和冷铁混合的味道。
“站住！”
一声爆喝如平地惊雷。一名骑士策马从阵中冲出，他身上的铠甲雕刻着华丽的纹路，在火光下熠熠生辉，头盔下的目光锐利逼人。
“来者何人？报上身份！”
梅里奥特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抬起手，将兜帽向后摘下。
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仿佛常年不见天日的脸暴露在风雪中。
骑士的声音戛然而止，瞳孔在一瞬间收缩。他脸上的傲慢与警惕瞬间被惊骇与敬畏所取代，几乎是手忙脚乱地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将头深深垂下。
“大审判官大人！请恕罪！我立刻禀报公爵大人！”
他的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大审判官，这个名号在整个王国，都代表着教会至高无上的裁决之力。
无需等待太久。
军阵中央，一面绣着冰原狼头的巨大旗帜猛然升高。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一队重装骑兵分开了阵列，让出一条通道。
为首的，是一名身材魁梧如熊的中年男子。
他身穿一套厚重华丽的黯银色板甲，每一片甲胄都经过精心打磨，边缘镶嵌着金色的纹路。腰间挎着一柄阔刃长剑，仅仅是骑在马上，那股久经沙场、手握权柄的威势就扑面而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北境公爵，雷金纳德·霜狼。
他勒住战马，坐骑发出一声响亮的嘶鸣。他的目光越过所有人，精准地落在梅里奥特身上，声音低沉，仿佛带着金属的共振。
“梅里奥特大人，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您。”
“公爵大人。”
梅里奥特微微颔首，算是回礼。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冷，不带任何情绪。
“我也没想到，您会带着一千兵马，驾临这样一座偏远的小城。”
雷金纳德公爵的视线移动，扫过被绑缚的卡尔。在他的尖耳和略显粗犷的轮廓上停留了片刻，眉头微皱。
“这个兽人是？”
不等梅里奥特开口，卡尔主动迎上了公爵审视的目光。他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刻意压制的沙哑声音，清晰地说道：
“血爪部族的探子。”
“我奉大酋长乌格鲁什之命，前来刺探银霜领的军事情报。”
公爵的瞳孔骤然收缩，周身的气势变得凌厉起来。
“血爪部族？他们想做什么？”
“在春季冰雪消融之时，大举入侵人类的边境。”
卡尔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包括您的领地在内，所有北境的城镇，都在我们计划的攻击目标之内。”
“什么？”
雷金纳德公爵脸色剧变，这个消息的冲击力远超他的预料。他下意识地握紧了缰绳，战马感受到主人的情绪，不安地踏着步。
“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
卡尔重重点头。
“大酋长已经开始集结霜牙、碎骨等多个部族的战士，预计总兵力，将超过一万五千。”
一万五千！
公爵倒吸一口凉气。这个数字让他感到一阵心悸。一万五千名嗜血的兽人战士，那不是一场战争，而是一场席卷整个北境的灾难，足以让每一条河流都被鲜血染红。
“更重要的是，”梅里奥特在此时接过了话头，他的声音比风雪还要寒冷，“有人类商人在暗中资敌。”
公爵的眼神瞬间变得危险，仿佛一头即将扑杀猎物的孤狼。
“什么商人？”
“铁……铁钥匙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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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克多在公爵骇人的目光注视下，颤抖着挤出这句话。
“他们……他们同时向王室、教会和您三方，贩卖关于艾伦王子的情报，挑拨我们……我们内斗。与此同时，他们向兽人提供武器和粮食，准备在战争爆发时，里应外合，攫取最大的利益！”
雷金纳德公爵的脸色彻底阴沉了下去，铁青一片。他牙关紧咬，腮边的肌肉绷成坚硬的石块。
“胆大包天！”
两个字从他的齿缝中挤出，带着浓烈的杀意。
“公爵大人，”梅里奥特的声音变得无比严肃，每一个音节都像一柄小锤敲击在众人的心头，“现在，您应该明白，谁，才是您真正的敌人。”
公爵沉默了。
风雪呼啸，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战马的呼吸声。他脸上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冰冷的愤怒所取代。
片刻之后，他猛地抬起手，用戴着钢铁臂铠的拳头狠狠砸在马鞍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该死的！我竟然被一群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猛地转头，对着身边的副将发出一声怒吼：“立刻派遣所有斥候！给我把铁钥匙商会在北境的所有据点，全部翻出来！一个都不许放过！”
“是！”
副将领命，策马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风雪中。
“那艾伦王子呢？”
公爵的怒火稍稍平息，他抬眼望向远处那座在风雪中矗立的城堡，眼神复杂。
“他的那些发明……”
“我已经用教会的圣物检查过了。”
梅里奥特举起手中那枚一直紧握的水晶球，它在火光下散发着纯净柔和的光芒。
“没有任何异端力量的痕迹。那些东西，只是纯粹的技术创新，与魔法和邪神无关。”
公爵的眉头紧锁：“可是铁钥匙商会提供给我的情报里，明确指出……”
“都是假的。”
卡尔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
“为了挑起你们人类之间的内斗，铁钥匙商会的人故意夸大、歪曲了无数事实。他们巴不得看到您和银霜领打得两败俱伤。”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由远及近。
一名斥候如同离弦之箭般飞驰而来，在公爵面前猛地勒住战马，马儿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
“报告公爵大人！在城外东侧十里处，发现一支可疑的队伍！”
“什么人？”公爵立刻追问。
“看装束是商队，但他们携带了大量的制式武器！在我们的人靠近侦察时，他们立刻调头逃跑，速度极快，现在已经不知去向！”
公爵与梅里奥特瞬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相同的答案。
“铁钥匙商会的人？”梅里奥特的声音压得很低。
“一定是他们！”公爵咬牙切齿，怒火再次升腾，“这群鬣狗，他们在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
“大人们，我有一个建议。”
卡尔突然开口，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说。”公爵的目光转向他。
“既然铁钥匙商会的人还在附近窥探，为什么不将计就计，设下一个陷阱，把他们彻底引出来，一网打尽？”
梅里奥特眯起了眼睛，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探究。
“你想怎么做？”
“很简单。”
卡尔的琥珀色眼珠在火光下闪烁着智慧与决断的光芒。
“让我回到血爪部族。我会告诉大酋长，银霜领已经被公爵大人您攻陷，艾伦王子被俘，城内防务空虚，正是大举进攻的最好时机。这个消息，足以迷惑我的族人，更能让躲在暗处的铁钥匙商会以为他们的计划成功了，从而放松警惕，主动现身。”
“这太危险了。”梅里奥特立刻摇头，“你这是在深入狼穴。一旦被发现，你不可能活着回来。”
“不会的。”
卡尔的声音无比坚定。
“我是酋长最信任的探子之一，我对部族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我绝不会露出任何破绽。”
公爵陷入了沉思。他反复权衡着这个计划的风险与回报，片刻之后，他沉声说道：“这个计划可行。但所有的细节，都需要进行最周密的安排。”
话音未落，城堡的方向，城门再一次打开。
这一次，只有一匹马缓缓走出。
马背上的人没有穿戴任何铠甲，也没有携带任何武器，只穿着一身朴素的灰色长袍。他在风雪中从容不迫，仿佛不是走向一支千人军队，而是在自家的庭院中散步。
艾伦。
他策马来到众人面前，脸上挂着一丝淡然的微笑，那笑容里没有半分面对大军压境的紧张。
“公爵大人，大审判官大人。”
“欢迎来到银霜领。”
公爵的表情变得极为复杂，他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年轻太多的王子，郑重地开口：“艾伦王子，我为我之前的冒犯，向您道歉。”
“不必道歉，公爵大人。”
艾伦摆了摆手，姿态磊落。
“在这种情况下，谨慎是理所应当的美德。现在，我们更应该讨论的，是如何对付我们共同的、真正的敌人。”
梅里奥特点了点头，表示赞同：“铁钥匙商会与血爪部族，这个毒瘤般的联盟，必须被彻底粉碎。”
“我同意。”
艾伦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终，落在了卡尔的身上。
“那么，准备好承担这份风险了吗？”
卡尔迎着他的目光，胸膛挺得更高，没有丝毫的犹豫。
“为了我的家人，为了银霜领的百姓，我愿意承担任何风险。”
“好。”
艾伦重重点头，随即转向公爵。
“公爵大人，我提议，我们三方，银霜领、北境公国、以及教会审判庭，立刻结成联盟，共同对抗这个迫在眉睫的威胁。”
雷金纳德公爵伸出了他那只戴着钢铁臂铠的右手。
“一言为定。”
梅里奥特也伸出了他那只苍白修长的手。
“以教会的名义。”
艾伦伸出手，紧紧握住了他们两人的手。
“以银霜领的名义。”
三只截然不同的手，在凛冽的风雪中紧紧交握，一个坚不可摧的联盟，于此刻诞生。
就在这时！
远处的天际，突然传来一声极其尖锐的哨声，那声音刺破了风雪的呼啸，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紧接着，一团刺目的火光在漆黑的夜空中猛然炸开，将半边天空映照得一片血红。
“信号！”
公爵脸色大变，猛地抬头。
“有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