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心魔(2/1)

万仞峰壁立千仞,连绵的山峰犬牙交错,将天光切割得稀薄而吝啬。

越靠近山脚,寒意越是刺骨,空气凝滞,弥漫着腐木与苔藓的湿冷气息。

虬结的树根如同天然陷阱,盘踞在湿滑的地面。

秦烈与诸葛言冰二人,在诸葛言冰的引领下,跋涉数日,终于抵达万仞峰山脚下那片死寂的湖泊。

湖面广阔,幽暗的湖水仿佛深不见底,被陡峭的绝壁紧紧环抱。

唯有对岸,一个巨大的溶洞入口,在稀薄的光线下透出令人心悸的黑暗。

“到了?”

秦烈侧耳,凝神捕捉着空旷处的风声回响、水波的细微涌动,以及身侧诸葛言冰的呼吸。

“嗯,到了。”

诸葛言冰清冽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她蹲在湖边,凝视着水面。

一层薄得近乎透明的冰覆盖其上,冰层之下,是浓稠幽绿、深不见底的湖水,散发着阴冷的水腥气。

她拾起一块卵石,掂量一下,扬手掷向湖心。

“啪!”

脆响在山谷间回荡。

卵石落点处,冰面应声裂开蛛网般的纹路,随即“咔嚓”几声,四分五裂。

碎裂的冰块很快被新凝结的薄冰粘连,但脆弱不堪的本质暴露无遗。

秦烈眉头紧锁,那碎裂声在他耳中异常清晰,勾勒出冰层薄弱的景象。

“冰层太薄,不可强行,还需些时日,才能冻得足够结实。”

诸葛言冰点头,目光迅速扫视绝壁,锁定左前方一处凹陷的浅穴。

“那边有个凹穴,先在那里落脚,等冰结厚。再做打算!”

两人互相搀扶,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向凹穴。

秦烈几乎将全身重量倚在诸葛言冰身上,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凹穴内阴冷潮湿,石壁挂着冰珠。

诸葛言冰安顿好秦烈,敏捷地在岩石缝隙和枯树下搜寻,很快抱回几捆相对干燥的柴枝。

秦烈则用尚能活动的指关节和手臂,配合身体力量,在穴中央挖出一个浅坑,摸索着用石块垒砌火塘。

诸葛言冰抱回的柴火被他笨拙却精准地分类码好。

火折子亮起,凑近引火物。

微弱的火苗跳跃几下,终于点燃了松针,橘红的光芒驱散一隅黑暗,带来珍贵的暖意。

诸葛言冰再次走出,抽出腰间短刀,砍断几根碗口粗的枯树干,扛回凹穴。

她将树干紧密地竖立在入口迎风面,只留窄缝出入。

一个简陋但能挡风雪的临时居所,在夜幕降临前仓促完成。

入夜时分,万仞峰的寒意达到顶峰。

湖风呼啸,夹杂着冰层不堪重负的“嘎吱”呻吟,如同鬼哭。

狂风撕扯着挡风的树干,发出沉闷撞击。

穴内,火苗在风压下剧烈摇摆、压扁,光影在石壁上疯狂舞动。

诸葛言冰盘膝坐在火堆旁,背脊挺直。

她双手搭在膝上,两支沉重的玄铁长箭稳稳横压在她纤长有力的食指与中指之间。

任凭洞外狂风如何嘶吼,火星如何飞溅,那两支长箭纹丝不动,箭羽都未拂动一下。

另一侧的秦烈,也盘膝而坐,努力运转“三息之法”平复心绪。

然而,强行压制的平静下,更深的黑暗翻涌上来。

耳边的风声扭曲,化作无数道凄厉的呼唤,钻入脑海:

“烈儿…为爹娘报仇啊!”

“秦烈哥哥!救我…啊——!”

“秦烈!泥头村的人都死绝了!都是因为你!”

“漠北基业…全毁在你手里了!愧对列祖列宗!”

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秦烈胸口如压万斤巨石,每一次呼吸都艰难如溺水。

内息瞬间失控,在残破经脉中冲撞,带来撕裂剧痛。

他浑身剧颤,牙关紧咬,喉咙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报仇…我要报仇!”

“杀…杀了他们!”

“杀!杀!杀——!都杀光!啊——!”

凄厉嘶吼中,秦烈猛地扬起双臂,十指箕张,在虚空中疯狂抓挠挥舞!状若疯魔,空洞的眼窝对着火光,脸上肌肉扭曲,近乎疯狂。

“秦烈!秦烈!”

诸葛言冰脸色一变,瞬间弹起,冲到秦烈身边,试图抓住他狂舞的手臂。

那手臂蕴含的绝望力量竟出奇的大。

“冷静!醒醒!是幻觉!”

她提高了声音,带着内力冲击。

秦烈充耳不闻,咆哮挣扎。

诸葛言冰眼神一凝,迅速转到秦烈身后盘膝坐下。

精纯内力流转,双掌凝聚起一股冰寒、清澈的气息,印在秦烈剧震的后心——佛门“般若清心诀”!

冰凉内力如初春雪水,注入秦烈沸腾混乱的经脉,所过之处,狂暴内息被抚平梳理。

秦烈身体猛地一僵,颤抖和嘶吼渐渐停歇,只剩下粗重喘息。

半炷香后,秦烈身体彻底松弛,软软前倾,被诸葛言冰扶住。

她缓缓收掌,额角微汗,默默退开,眼神复杂。

“咳咳…咳…”

秦烈剧烈咳嗽,牵动伤口,咳出一口带血腥的浊气,虚脱般靠上冰冷石壁。

“又…又看见了…父亲母亲…倒在血泊里…泥头村…火…血…乡亲们看着我…我动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诸葛言冰沉默地往火堆添了几根柴,火焰重新旺盛。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一路,你心事重如山,睡梦中也常呓语嘶喊。”

秦烈微微颔首,下颌紧绷。

“他们的死,与你有关,因你是目标;又与你无关,修罗堂才是元凶。”

诸葛言冰拨弄着火堆,侧脸在火光下明暗不定,

“沉溺痛苦,让心魔噬骨,只会让你更快失去理智,让牺牲变得毫无意义!”

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之音:

“活着!秦烈!唯有清醒地活下去,变得更强!才有资格,为牺牲的人定义他们牺牲的意义!”

秦烈沉默不言,他艰难地抬起右手,伸向穴口。

湖面上,冰冷刺骨、带着水腥的湖风立刻缠绕上他的手臂。

那风的力道与寒意,瞬间唤醒血脉深处的记忆。

“这里的风…很像漠北的风,强劲冷冽!漠北风起时…正是秦家军旗猎猎,铁蹄破阵之时!”

他手指在寒风中微屈,似想抓住逝去的荣光。

“那就回漠北去!,找回秦家军旗!拿回属于你的一切!让那面旗,重归其位!”

诸葛言冰声音斩钉截铁。

秦烈的手猛地收回,攥成铁拳!指节“咯咯”作响!

他猛地抬头,空洞的眼窝仿佛刺破黑暗,投向苍穹!一股沉寂已久的决绝狂烈,混合滔天恨意,轰然爆发!他声音嘶哑如闷雷,字字泣血:

“我!秦烈!”

“对天起誓!此身不死,此仇不灭!纵堕无间,魂飞魄散,也必报此血海深仇!必亲手斩下仇敌头颅!祭奠秦家!泥头村数口!漠北万千英魂!天地为证,此誓不渝!”

话音落下的刹那。

“轰隆隆!”

一声沉闷如大地怒吼的巨雷,在厚重铅云中炸响!

狂风骤然加剧,发出凄厉尖啸!一股酷烈寒意如冰潮席卷,瞬间吞噬凹穴暖意!

“下雪了。”

诸葛言冰声音带着凝重。她伸出手,接住飘落的晶体。

无数鹅毛大雪,正从漆黑天幕疯狂倾泻!洞口外,片刻间已是混沌雪白。

秦烈仰脸,任由冰冷雪花落进凹陷的眼窝,融化在脸颊,混合着滚烫的液体滑落。

他紧握的拳头,指节发白,青筋虬结,将所有不甘、痛苦与恨意死死攥住。

诸葛言冰看着洞外暴雪,紧锁的眉头稍展。

“如此酷寒,不出五日,湖面冰层必坚!渡湖之机,就在眼前!”

与此同时,泥头村焦土废墟。

六道漆黑如墨、气息森冷的身影,如同地狱雕像,分列两旁。

中央,一个身形更高大、面具纹路诡谲的领头人,单膝蹲在雪地中。

他戴着金属指套的手,冰冷地翻动着天狼与天狐两具冻僵残破的尸体。

面具下,眼中寒光一闪。

他缓缓起身,积雪轻响,压迫感令周遭杀手气息一窒。

“人往哪里去了?”

一名杀手立刻上前躬身:

“禀天蚕大人,足迹气息确认,目标二人已遁入万仞峰!”

“追。”

“除了秦烈,不留活口!”

“是!”

六声低吼,金铁交鸣!

数道道黑影翻身上马。

天蚕一抖缰绳,骏马立身嘶鸣!

“驾!”

“驾!”

马蹄踏碎焦土与残雪,狂飙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