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烽映连璧（1/1）

昭明十四年秋，北境急报如一道惊雷劈开了朝堂的宁静。

"报——！"传令兵满身风尘冲进金銮殿，单膝跪地时铠甲上的冰碴簌簌掉落，"北莽二十万大军压境，送来和亲国书！"

苏沐阳解下沾血的头盔，从怀中取出烫金文书。他左臂的绷带还在渗血，却挺直脊背朗声道："北莽要求以宁王郡主和亲，否则…..."话音未落，昭阳殿内已是一片哗然。

"放肆！"秦曜一掌拍在龙案上，震得茶盏叮当乱响。他目光如电扫过那卷国书，上面赫然写着要年仅十二岁的宁王郡主下嫁北莽五十岁的可汗。

"臣请旨挂帅！"

清越的女声穿透嘈杂，苏澜一一袭玄甲出列，腰间佩剑与铠甲相撞发出清脆声响。五年过去，这位三十一岁的太子太傅眉宇间更添英气，此刻单膝点地的姿态仍如当年般利落。

楚明霄身为摄政王站在文臣武将之首，闻言指尖微颤。他比谁都清楚，自从十三年前北疆归来，妻子身上的箭伤每逢阴雨天便会作痛。可当他望向那双倔强的眼睛时，到嘴边的劝阻化作一声轻叹："臣请命为监军。"

"王爷......"苏澜一唇角微扬，眸中漾起温柔的笑意。她望着那个逆光而来的挺拔身影，眼中没有丝毫惊讶，只有历经沧桑后沉淀的默契与欣慰。

楚明霄在满朝文武的注视下大步流星地走向她，玄色蟒袍的下摆翻卷如云。他停在妻子身侧，在众目睽睽之下俯身贴近她耳畔，低沉的嗓音里含着不容置疑的坚决："爱妃跑不掉了。"鎏金发冠垂下的流苏轻扫过苏澜一的脸颊，"这辈子你去哪儿，本王就去哪儿。"

朝堂上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老御史握着笏板的手直发抖，却在对上宁王凌厉的眼神时噤若寒蝉。六部尚书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素来冷峻自持的宁王会在金銮殿上做出这般惊世骇俗之举。

"准奏！"

秦曜拍案而起，龙袍上的金线蛟龙在晨光中熠熠生辉。他目光灼灼地扫过殿中文武，声音如黄钟大吕般响彻云霄："我大俞从不畏惧北莽威胁！"帝王一把抽出镇国宝剑，剑锋所指之处寒光凛冽，"十三年前如此，今日更当如此！"

苏焕姝立在描金凤纹的珠帘之后，指尖无意识地抚上心口。十二重绡纱帘幕在穿堂风中轻轻摇曳，将帝王挺拔如松的背影氤氲成朦胧的剪影。

她看见朝阳透过殿前的蟠龙柱，在秦曜的龙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金线刺绣的十二章纹随着他振袖的动作流光溢彩，恍若当年少年皇子在演武场上挽弓的英姿。

珠帘的琉璃坠子突然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原来是她怀中的刚刚两岁的小皇子正努力伸长胳膊，想去抓那些晶莹剔透的珠子。苏焕姝忙握住小儿子不安分的小手，却见孩子乌溜溜的眼珠一瞬不瞬地望着殿外列阵的玄甲军，忽然含混不清地吐出两个字："不......畏......"

一滴温热的泪毫无征兆地砸在小皇子绣着云纹的襁褓上。苏焕姝这才惊觉自己竟已泪盈于睫，连忙用绢帕轻按眼角。再抬眼时，正对上秦曜回望的目光。隔着摇曳的珠帘与肃立的文武百官，帝后二人视线交汇，无需言语便已道尽千言万语。

她看见帝王紧握剑柄的指节微微发白，也看见他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那些共同经历过的烽火岁月，那些深夜里互相包扎的伤口，此刻都化作无声的誓言流淌在彼此的目光中。

楚明霄一直保持着俯身的姿势，指尖不着痕迹地拂过妻子铠甲下的旧伤。这个细微的动作被苏沐阳看在眼里，他捂着受伤的左臂轻笑出声，结果牵动伤口又倒抽冷气。站在他身后的蓝璎无奈摇头，却悄悄往他手里塞了瓶金疮药。

殿外忽然传来整齐的甲胄碰撞声。以周鼎为首的钦龙卫齐刷刷跪在丹墀之下，年轻的统领抱拳高呼："臣等愿随王爷王妃赴边关！"

秋风卷着黄叶扑进大殿，落在苏澜一的脚边。她抬手为丈夫理了理有些歪斜的发冠，这个寻常夫妻间的亲昵举动，在此刻的金銮殿上却成了最铿锵的战鼓……

更深露重，苏家军大帐内烛火通明。数十盏青铜灯树将帐内照得亮如白昼，黄花梨案几上铺开的羊皮地图几乎覆盖了整个北境疆域。

"西域二十六国最近异动频繁。"苏沐阳率先开口，左臂的绷带渗出暗红，却仍用带伤的手指重重戳在乌朋国位置上，右手精准地握住身旁妻子的手腕，"我和蓝璎留下镇守，绝不能让大俞腹背受敌。"

烛火跃动间，蓝璎的弯刀在案几上折射出冷光。这位昔日的戎族圣女松开擦拭刀锋的绢布，反手与丈夫十指相扣。

帐外突然传来驼铃声响，那是她麾下的戎族骑兵在夜巡。她眼尾的细纹里还沾着戈壁的风沙："王妃放心。"刀尖轻点地图上黄沙隘的位置，"有苏家军在，西域连只沙鼠都钻不过去。"

“好！”苏澜一拍案而起，一身玄甲未卸，手中朱笔在阴山隘口重重圈画："三日后卯时，三十万大军分三路进发。"笔锋一转，在三个关隘落下凌厉的标记。

苏白羽低声应和："妙！北莽定料不到我们会从鹰愁峡奇袭！"这位并不年轻的副帅，眼中战意却比年轻人更盛，丝毫不减当年。

"末将请为先锋。"一直不语苏凌霜突然开口，声音像是砂纸磨过青石。常年巡视北疆让这个本该娇艳的女子眼角已生出细纹，可那双明眸中的战意却比帐中任何年轻将领都要炽烈。

"准！"苏澜一朗声应道，指尖在案几上叩出铿锵之音。烛火忽地一跳，映亮她眼中闪烁的欣慰。望着妹妹坚毅如铁的面容，她仿佛又看见当年那个倔强地要随她入军的小丫头。

"这才是我苏家儿女。"苏澜一的声音不重，却似一道惊雷滚过军帐。众将领不约而同地挺直腰背，铁甲相撞之声如金戈交鸣。

恍惚间，她仿佛看见今日天色未明——老父亲白发萧疏，立在宫门外为她整饬战袍。老人布满老茧的手拂过她肩上将星，沙哑的嗓音混着呼出的白气："生当悬弓北望，死亦马革裹尸。"

楚明霄在阴影处微微颔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并蒂莲玉佩。烛光将夫妻二人的影子投在帐壁上，与苏凌霜和苏白羽的身影重叠在一起，恍若四柄出鞘的利剑，直指北疆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