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0章 影中私语(1/1)

陈墨是在雨夜叩响那扇朽门的。

烬城的雨总是带着股霉味,混着老墙皮脱落的粉尘,糊在人脸上黏糊糊的。苏九举着油纸伞,伞骨被风刮得直颤:"陈先生,这宅子都荒了三十年,连巡城卫都不愿靠近——"

"因为有影精灵。"陈墨抹了把脸上的雨珠,指尖触到腰间的骨哨。骨哨是用三具守墓人的胫骨融合的,此刻正泛着幽蓝的光,像被什么在暗处盯着。

门"吱呀"一声开了。

霉味裹着潮湿的木料香涌出来。陈墨借着月光望去,院中央的老槐树上挂着七盏白灯笼,灯纸被雨泡得透软,映出七个模糊的人影——是穿旗袍的女子,发间插着绒花,正歪头看他。

"欢迎回家。"最中间的女子开口,声音像浸了水的丝绸,"陈先生,您终于肯来听我们的故事了。"

苏九的机关弩"咔嗒"上弦。她看见,那些女子的脚都没沾地,裙裾扫过青石板时,地面会绽开黑色水痕——那是影精灵的痕迹。

"退到我身后。"陈墨按住苏九的手腕,骨哨在掌心发烫。他能感觉到,宅子里的灵压不是来自亡灵,而是某种更古老的存在,像团被揉皱的影子,藏在每道砖缝里。

"你们是谁?"他问。

"我们是周府的妾室。"左边的女子轻笑,她的脸在阴影里忽明忽暗,"民国二十三年,周老爷纳的第七房姨太太,还有她的陪嫁丫鬟们。"

陈墨的瞳孔骤缩。他记得,烬城地方志里提过周府:民国时的大户人家,主人周伯年靠鸦片生意发家,后来突然举家消失,只留下一座空宅。有人说周家人被影妖索命,有人说他们卷着财宝跑了,可从没人提过"七房姨太太"。

"你们为什么缠着我?"陈墨问。

"因为我们出不去。"中间的女子走近两步,她的影子突然变长,在地面勾勒出幅画:红烛高烧的闺房,檀木床帐里躺着具女尸,脖颈处有道青紫色的勒痕,"周老爷说,我们要是敢离开宅子,他就把我们的魂魄做成影灯,永远困在影子里。"

她的手指划过陈墨的手腕。陈墨倒抽一口冷气——那触感不是皮肤,是冰凉的影子,像被泡在水里的丝绸。

"可周老爷早死了。"他说,"你们为什么不自己走?"

"因为影灯。"右边的丫鬟突然开口,她的影子比旁人更淡,"周老爷把我们的魂封在影灯里,藏在祠堂的暗格里。我们能看见外面,能听见声音,可碰不到活人,也走不出宅子。"

她的影子突然扭曲,陈墨看见,影灯里的魂魄正在挣扎,有的撞灯壁,有的撕扯自己的影子,像被火烤的飞蛾。

"那你们找我做什么?"

"因为您是亡灵法师。"中间女子的声音突然冷下来,"您能复活亡灵,能操控影子,您一定能毁掉影灯,放我们出去。"

陈墨摸出骨哨。骨哨的震颤突然变得急促,像在警告他什么。他这才注意到,宅子里的影精灵不止七个——墙根下、房梁上、甚至雨幕里,都浮着淡灰色的影子,正用无数双眼睛盯着他。

"你们被骗了。"他说,"影灯里的魂魄,不是你们的。"

女子们愣住了。

"周老爷根本没杀你们。"陈墨走向祠堂,"他只是把你们的魂魄,和真正死在他手里的人,一起封进了影灯。"

祠堂的门虚掩着。陈墨推开门,霉味更重了。供桌上摆着七盏影灯,灯身是黑色的琉璃,里面浮着扭曲的人影。最上面那盏灯里,是个穿墨绿旗袍的女人,脖颈处有道勒痕——和中间女子描述的"周老爷的第七房姨太太"分毫不差。

"这是周夫人。"陈墨说,"民国二十三年,周老爷发现她偷学他的鸦片生意账本,就把她吊死在祠堂。临死前,她把自己的魂魄封进影灯,说要等找到凶手就报仇。"

中间女子的影子剧烈颤抖:"不...不可能,我就是周夫人!"

"你不是。"陈墨指向影灯里的女人,"她是周夫人的替身。周老爷找了个和她长得一样的丫鬟,顶了她的名号,继续纳妾。真正的周夫人,被埋在后院的槐树下。"

女子们后退两步。雨幕里传来挖土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地下钻出来。陈墨转身,看见个穿墨绿旗袍的女人站在雨里,脖颈处的勒痕还在渗血,她的眼睛是两个黑洞,正发出无声的尖叫。

"她等了三十年。"陈墨说,"等一个能帮她撕开封印的人。"

中间女子的影子突然崩溃。她跪在地上,哭出声:"我们是替身...周老爷用我们的命,镇住周夫人的怨气。他说,只要我们替她受罚,就能让她的魂消散...可她的怨气太重了,我们根本镇不住!"

影灯里的替身们开始疯狂撞击灯壁。陈墨看见,每个灯里的影子都在重复同一个动作:用指甲抠灯壁,用牙齿咬灯身,像要把自己撕成碎片。

"那你们为什么说是来找我复仇?"

"因为我们恨!"丫鬟的影子尖叫,"我们恨周老爷,恨那些纳我们为妾的男人,恨这吃人的规矩!我们以为毁掉影灯就能解脱,可周夫人的怨气缠着我们,我们根本做不到!"

陈墨摸出怀里的玉牌。那是阿昭的平安牌,此刻正泛着温暖的光。他想起阿昭临终前说的话:"执念像团火,烧别人的时候,自己也疼。"

"我来帮你们。"他说。

女子们抬头看他,眼里有最后一丝希望。

陈墨走到槐树下。周夫人的怨魂正从地下钻出来,她的身体是半透明的,却能触到雨丝,每滴雨落在她身上,都会溅起黑色的血。

"周夫人。"他轻声说,"您丈夫用七个无辜女孩的命镇您,用鸦片生意的钱买通官府,让您连个墓碑都没有。可您知道吗?"他指向祠堂的影灯,"那些替身女孩的家人,每年清明都来给您上香。她们说,周夫人是为她们出头的。"

周夫人的怨魂顿住。

"那个丫鬟替您顶了罪,被您吊死时,怀里还揣着您当年送她的银镯子。"陈墨摸出块银镯,是从槐树下挖出来的,"她说,等您消气了,就把镯子还给您。"

怨魂的身体开始颤抖。陈墨看见,她眼眶里流出淡金色的泪——那是被怨气污染的真心。

"还有那些替身女孩的魂魄。"陈墨指向祠堂,"她们不是来镇您的,是来陪您的。她们说,您一个人太孤单了,她们想陪您说说话。"

周夫人的怨魂突然崩溃。她扑向陈墨,却穿过了他的身体,撞在槐树上。树皮裂开的瞬间,陈墨看见,树洞里塞着七块玉牌,每块都刻着"平安"二字——是那些替身女孩的家人偷偷埋的。

"她们...她们一直记得我。"周夫人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是的。"陈墨说,"您看。"

他指向雨幕。不知何时,祠堂的影灯全部亮了起来。灯里的替身影子不再挣扎,而是围在周夫人身边,轻轻碰她的手。中间女子的影子跪下来,把银镯轻轻套在周夫人腕上。

"该走了。"陈墨说。

周夫人的怨魂开始变淡。她摸了摸丫鬟的头,又看了看中间女子的脸,最后朝陈墨笑了:"谢谢。"

影灯里的影子们开始飘向天空。替身女孩们的影子拉着周夫人的手,像一群要去赶庙会的女孩。陈墨望着她们的背影,突然想起阿昭说过的话:"真正的解脱,不是消失,是找到该去的地方。"

雨停了。苏九收了伞,指着天空:"她们走了。"

陈墨点头。月光穿透云层,照在槐树上。树洞里的玉牌泛着温暖的光,像七颗小小的太阳。

"您是怎么知道的?"苏九问,"关于周夫人和替身女孩的事。"

陈墨摸出骨哨。骨哨的幽蓝已经褪尽,泛着温润的白——那是被净化过的亡灵术。他想起三天前在旧书摊淘到的《烬城野史》,里面夹着张泛黄的纸,写着:"周府影灯,镇的不是怨,是痴。"

"因为有人记得。"他说,"有人替她们记着。"

远处传来晨钟。陈墨和苏九往宅外走,晨雾里传来卖早点的吆喝声。陈墨回头望了眼老槐树,仿佛看见周夫人和替身女孩们的影子还在那里,手拉手笑着。

"原来...影精灵的执念,不是恨。"苏九轻声说。

"是怕被忘记。"陈墨笑了,"和我们一样。"

他摸了摸怀里的玉牌,感受到里面残留的温暖。这一次,他没有用亡灵术复活谁,也没有用骨哨镇压谁,只是帮几个被遗忘的魂魄,找到了该去的地方。

晨风吹起他的衣摆,带起几片槐花瓣,轻轻落在苏九脚边。苏九蹲下来,捡起花瓣,发现背面刻着行小字:"谢谢你们,没忘记我。"

陈墨的眼眶发热。他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总有那么些执念,藏在阴影里,等着被人看见。

而他,会是那个看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