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8章 羽蛇与血瞳(1/1)
陈墨是被雨声惊醒的。
他蜷缩在奇琴伊察的金字塔顶层,身上的亚麻斗篷被夜露浸透,沾着星星点点的荧光——那是玛雅祭司撒在他身上的荧光苔藓,说是能"引亡灵归位"。下方雨林的树冠在暴雨中翻涌,像一片绿色的海,偶尔有闪电劈开云层,照亮远处玛雅战士点燃的烽火:三股暗红的烟柱直冲天际,那是最高级别的警报。
"陈先生!"
带着雨腥气的呼唤从阶梯传来。陈墨抬头,看见穿羽毛披风的玛雅女祭司正扶着石栏往下跑,她的额间点着神圣的朱砂,发间插着的金刚鹦鹉羽毛在风雨中狂乱颤动。祭司身后跟着七个持黑曜石刀的战士,刀身刻满蛇形纹路——那是玛雅"血裔卫"的标志,专为守护神庙而战。
"舔食者过了萨克拉河!"祭司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们的战士用黑曜石矛捅穿了它们的肚子,可伤口刚愈合就开始啃食同伴!连羽蛇神的祭坛都被啃掉了一角!"
陈墨翻身跃下金字塔。他的靴底踩过潮湿的苔藓,听见远处传来黏腻的嘶鸣——那是舔食者的叫声,像腐烂的树皮被雨水泡发。他摸了摸腰间的骨铃,骨珠表面还留着昨夜在尤卡坦半岛收集的玛雅亡灵气息:有被献祭的处女,有战死的酋长,还有个抱着婴儿跳进圣井的母亲。
"带路。"他说。
雨林的夜晚本应寂静,此刻却被嘶鸣和惨叫撕裂。陈墨跟着祭司穿过一片被踩平的雨林,眼前的景象让他皱眉:二十多具"舔食者"正趴在焦土上,它们的皮肤呈诡异的青灰色,布满流脓的疮痂,最前面的那只正用骨爪刨着地面,露出下面半埋的玛雅石棺——棺盖上刻着羽蛇神库库尔坎的浮雕。
"那是从圣井里爬出来的。"祭司指着石棺,"三天前圣井突然沸腾,捞上来三具这样的怪物。我们的巫师说,它们是被封印在井里的'血裔',是玛雅人祖先用活人血祭召唤的......"
陈墨蹲下身。最近的那只舔食者突然抬头,它的脸半人半兽:额头长着鹿角,眼球是浑浊的血红色,下巴裂开成两瓣,露出密密麻麻的尖牙。最诡异的是它的腹部——皮肤像被剥了层皮,露出下面蠕动的黑色触须,每根触须上都长着倒刺般的小嘴。
"它们在找什么。"陈墨轻声说。他的指尖划过舔食者的额头,那里有个淡金色的印记——和玛雅祭司额间的朱砂纹路一模一样。
"血。"祭司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巫师说,它们要找的是'神之心'。三百年前,西班牙殖民者烧毁了我们的神庙,抢走了藏在羽蛇神心脏位置的翡翠。那是连接人间与冥界的钥匙......"
陈墨的瞳孔微缩。他想起在墨西哥国家人类学博物馆见过的拓片:奇琴伊察的主祭坛下,确实有个刻着库库尔坎吞尾图案的密室。而"神之心"的传说,他在亡灵书里读到过——那是玛雅大祭司用自己的心脏祭炼的法器,能让持有者操控亡灵,也能让亡灵反噬操控者。
"所以它们是被'神之心'的气息吸引来的。"陈墨站起身,"那些被啃食的战士,他们的血里残留着'神之心'的味道。"
祭司点头,眼泪混着雨水滑落:"我们杀了三个战士,把他们的血涂在祭坛周围,可它们......它们连自己的同伴都吃。"
陈墨抬头望向雨林深处。那里的树冠突然剧烈晃动,传来树枝断裂的脆响。他数了数,至少有五十只舔食者正从四面八方围拢,它们的嘶鸣声越来越近,像潮水般拍打着玛雅战士的防线。
"跟我来。"他抽出腰间的骨刀——这是用玛雅战俘的胫骨磨成的,刀柄缠着库库尔坎神庙的亚麻布,"我需要去圣井。"
"圣井?"祭司惊恐地后退,"那里现在全是怪物!昨天我们派了十个战士下去,连尸体都没捞到......"
"因为它们在找'神之心'。"陈墨的语气像冰锥,"而我知道它在哪。"
圣井藏在雨林最深处。陈墨跟着祭司穿过一片开满紫色蝴蝶花的山谷,脚下的泥土泛着诡异的青黑色,踩上去黏糊糊的,像掺了血的泥浆。谷底的神庙已经坍塌了一半,残柱上爬满藤蔓,柱顶的羽蛇神浮雕缺了半张脸,眼睛的位置嵌着两颗鸽蛋大的绿宝石——那是"神之心"的碎片。
"神之心"本体在井底。
陈墨站在井边,往下望去。井深不见底,水面漂浮着腐烂的祭品:褪色的羽毛、碎裂的陶罐、还有几具白森森的骸骨。最中央的水面上,漂浮着一颗拳头大的翡翠,表面流转着幽蓝的光,像一颗凝固的星空。
舔食者的嘶鸣声近了。陈墨数了数,已经有二十多只围在井边,它们的血瞳盯着翡翠,喉间发出类似吞咽的声响。最前面的那只突然跃起,骨爪擦着翡翠边缘划过,在翡翠表面留下五道白痕。
"它们在试探。"陈墨摸出骨铃,轻轻摇晃。骨珠里的玛雅亡灵发出呜咽,像一群被惊醒的婴儿。他闭上眼睛,回忆起在亡灵图书馆查到的资料:玛雅的亡灵分为"瓦纳"(善良之灵)和"维特斯"(复仇之灵),而能对抗血裔的,只有"瓦纳"中最纯净的"羽蛇之灵"——那是库库尔坎的使者,负责守护圣井。
"我需要召唤羽蛇之灵。"他对祭司说,"但需要你的血。"
祭司愣住:"我的?"
"你的血里有库库尔坎的祝福。"陈墨指了指她额间的朱砂,"这是用羽蛇神的血种染的,能唤醒沉睡的灵。"
祭司咬碎嘴唇,抽出黑曜石刀割破手腕。鲜血滴在翡翠上,发出清脆的叮咚声。水面突然翻涌,无数气泡冒上来,每个气泡里都裹着淡蓝色的光点。那些光点汇聚成一道人形光影:人身蛇尾,鳞片上刻满玛雅象形文字,双眼是两团燃烧的翡翠色火焰。
"羽蛇之灵。"陈墨轻声说。
光影开口,声音像风穿过芦苇:"凡人,你为何扰我清梦?"
"圣井被血裔污染,'神之心'即将落入恶人之手。"陈墨举起骨铃,"我需要你的帮助,净化这些怪物,找回'神之心'。"
羽蛇之灵的目光扫过舔食者,蛇尾在井边拍出巨大的水花:"它们是我创造的。三百年前,玛雅大祭司用我的血和一百个童男童女的命,造出了这些'血裔',用来守护'神之心'。可他们贪婪,竟想用'神之心'换取永生......"
陈墨想起祭司说的历史:西班牙殖民者到来前,玛雅各城邦因争夺"神之心"爆发内战,最终被西班牙人趁虚而入。那些战败的大祭司在绝望中,用禁忌之术唤醒了血裔,却反被血裔吞噬。
"现在它们失控了。"陈墨说,"我能操控亡灵,但需要你的力量引导它们回到该去的地方。"
羽蛇之灵沉默片刻,蛇尾指向舔食者群:"我可以暂时压制它们的凶性,但你必须找到'神之心'。记住——"它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用你的骨铃唤醒那些被血裔吞噬的玛雅战士,他们的灵魂能净化'神之心'的污秽。"
陈墨点头。他举起骨铃,用力摇晃。骨珠里的玛雅亡灵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其中混着婴儿的啼哭、少女的歌声、老祭司的咒语。那些被血裔啃食的战士的灵魂从亡灵体内飘出,他们的身体虽然残缺,但灵魂泛着温暖的白光,像一群归家的鸽子。
"去。"陈墨对灵魂们说,"告诉你们的同伴,回家。"
战士的灵魂飘向舔食者。最前面的那只舔食者突然僵住,它的血瞳里闪过一丝清明,接着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它的身体开始崩解,黑色触须从皮肤下钻出,每根触须上都粘着半透明的灵魂碎片。
"这是......"祭司捂住嘴。
"它们在排出吞噬的灵魂。"陈墨摸出亚麻布,"快,用布接住这些灵魂,它们需要回到圣井净化。"
战士们冲上去,用黑曜石刀割开舔食者的肚子,取出还在蠕动的触须。每根触须里都裹着三四个灵魂,他们有的穿着祭祀的长袍,有的披着战士的铠甲,最小的那个只有六七岁,手里还攥着半块玉米饼。
陈墨将这些灵魂轻轻放进骨铃。骨铃突然变得滚烫,像揣着一块火炭。他能听见灵魂们的声音:有母亲呼唤孩子的名字,有战士抱怨战争的残酷,有祭司后悔用活人血祭。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温暖的力量,顺着他的手臂流入骨铃。
当最后一个灵魂进入骨铃时,舔食者群突然安静下来。剩下的十几只怪物跪在地上,它们的血瞳恢复了清明,开始用爪子刨土,像在寻找什么。陈墨明白,它们是在找自己的坟墓——那些被殖民者屠杀的玛雅平民,那些被自己人献祭的童男童女,那些被血裔吞噬的战士。
"带它们去圣井。"陈墨对羽蛇之灵说。
羽蛇之灵的蛇尾扫过地面,留下一条发光的轨迹。舔食者们顺从地跟着轨迹走,它们的脚步不再沉重,反而带着几分释然。陈墨跟在后面,看着它们的背影逐渐融入雨林的黑暗,突然想起七年前在雅典,那个老妇人说的话:"亡灵不该被利用,它们该去该去的地方。"
圣井边,羽蛇之灵已经将"神之心"从水中托起。翡翠散发着柔和的光,照在陈墨脸上,也照在祭司脸上。祭司的眼泪滴在翡翠上,发出清脆的回响。
"它干净了。"羽蛇之灵说,"玛雅人终于学会了敬畏。"
陈墨接过"神之心"。他能感觉到,翡翠里不再有血腥的气息,只有玛雅先民的祈祷和对土地的热爱。他将翡翠放回圣井中央的石台上,石台上的羽蛇浮雕突然发出金光,将翡翠牢牢固定住。
舔食者们已经全部进入圣井。陈墨站在井边,听着井底传来的低鸣——那是亡灵们安息的声音。羽蛇之灵的身影开始变淡,它的声音变得缥缈:"凡人,你让我明白,真正的守护不是用血祭制造怪物,而是尊重每一个灵魂。"
"我会告诉玛雅人。"陈墨说,"告诉他们,亡灵不是工具,是曾经活过的生命。"
羽蛇之灵笑了,蛇尾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光痕:"去吧,告诉他们。顺便......"它的声音突然变得调皮,"告诉那个总在神庙里偷喝龙舌兰的年轻祭司,他的祖先当年用我的血酿的酒,其实很难喝。"
陈墨愣住,随即笑出声。他转身看向祭司,后者正捧着黑曜石刀发呆,脸上还挂着泪痕。
"走吧。"他说,"该让玛雅人重建他们的神庙了。"
雨停了。晨雾中,奇琴伊察的金字塔顶端泛起金光。陈墨摸了摸腰间的骨铃,骨珠里的灵魂们正在唱歌——那是玛雅的安魂曲,轻柔,温暖,像母亲的手抚过脸颊。
当第一缕阳光洒在他的骨铃上时,所有的骨珠同时发出清脆的响声。那声音很轻,却穿透了雨林的树冠,飘向墨西哥湾的每一个角落——那是亡灵们在说:"我们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