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吉达的囚笼(1/1)

3月底,沙特阿F1的比赛移师拉伯,吉达。

夜幕下的滨海赛道,像一条被霓虹灯点亮的、蜿蜒的巨蟒,蛰伏在红海之畔。

FP1,第一次自由练习赛。

莲花E22赛车,如同一颗黑金色的子弹,射入了全长6.174公里的赛道。

这是F1赛历上速度第二快的赛道,平均时速超过250公里,仅次于“速度圣殿”蒙扎。它的高速弯道多达27个,每一个都紧贴着冰冷的水泥护墙,不给车手留下任何犯错的余地。

林逸风的注意力高度集中,赛道记忆宫殿早已将每一个刹车点、每一个弯心、每一块路肩的细节铭刻在脑海。

冲过最后一个慢速弯,他将油门一脚踩到底。

梅赛德斯引擎的咆哮声在身后炸开,视野两侧的广告牌被拉扯成模糊的光带。

时速280……290……300公里/小时……

前方是全油门的27号高速弯。

就在他准备切入弯心的瞬间,异变陡生!

“砰!砰!砰!”

赛车底盘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锤连续猛击,整个车身剧烈地上下弹跳。林逸风的头盔在驾驶舱内疯狂撞击着头枕,眼前的景象瞬间化作一片剧烈抖动的马赛克。

海豚跳!

在巴林,这个问题只是初露端倪,但在吉达这条平滑如镜的高速赛道上,它被放大了十倍、百倍!

方向盘在一瞬间脱手,一股巨大的力量要将它从林逸风的手中扯走。

黑金色的莲花赛车失去了所有下压力,像一艘失控的气垫船,以超过300公里/小时的速度,笔直地横滑向仅有几米之遥的水泥墙!

维修区内,莲花车队的监控屏幕前,一片死寂。

亚历克斯·陈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双手死死攥着耳机线。

“守住!守住啊!”

无线电里,没有惊慌的尖叫,也没有任何呼喊。

只有林逸风沉重得如同鼓点般的呼吸声。

以及,轮胎摩擦地面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嘶叫。

就在车头即将撞上墙壁的前一刹那,林逸风动了。

没有多余的动作,手腕一抖,反打方向盘。

就在车身横滑的姿态略微回正,气流重新流过底板,下压力恢复的零点几秒内,他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转瞬即逝的机会。

“吱——!”

轮胎在地面上拉出四道漆黑的印记,莲花赛车的尾部几乎是擦着水泥墙的墙皮划过,溅起一串刺眼的火花。

赛车稳住了。

距离彻底撞毁,只差几厘米。

“Box,Alex。检查底板。”

林逸风的声音通过无线电传来,冷静,简短,听不出一丝劫后余生的波澜。

维修区里,所有人都长出了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

当赛车缓缓驶回维修通道,技术总监扬·蒙肖和顾问艾德里安·纽维早已等在了那里。

技师们迅速将赛车顶起,检查底板。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那块本应平整的木板上。

此刻,它已经被磨损得坑坑洼洼,边缘部分甚至出现了破损,惨不忍睹。

“Scheisse!”扬·蒙肖一拳砸在旁边的工具车上,金属的碰撞声在安静的车库里格外刺耳,“这根本不是一辆赛车!这是一个该死的弹簧高跷!”

他的脸上满是工程师式的愤怒和挫败。

艾德里安·纽维,这位被誉为空气动力学之神的男人,却一言不发。

他绕着被顶起的赛车走了整整三圈。

他没有看电脑上的数据流,只是用手,轻轻抚摸着底板边缘那些复杂的气流通道,像是在触摸一件破碎的艺术品。

整个车库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林逸风已经脱下了头盔,汗水浸湿了他的头发,他看着纽维,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终于,纽维停下了脚步。

他指着底板下方,靠近扩散器入口的位置。

“问题在根上。”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高速下,底板和地面形成的气流通道被过度压缩,气流分离,下压力瞬间消失。车身弹起,气流重新附着,下压力恢复,车身又被吸下去。周而复始。”

他摘下眼镜,看向扬·蒙肖和林逸风。

“任何临时的调校,在吉达这种赛道上,都只是创可贴。我们这个周末,没有竞争力。”

正赛。

五盏红灯依次亮起,然后同时熄灭。

林逸风的起步堪称完美,他弹开离合器的时机,比千分之一秒还要精准。

黑金色的莲花赛车像炮弹一样射出,超越了身前的博塔斯。

但喜悦是短暂的。

当车阵冲上第一段全油门路段时,噩梦再次降临。

车身开始剧烈地抖动,整个世界都在他的视野里上下颠簸。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要被颠出来了。

为了避免像练习赛那样完全失控,他被迫在直道末端,比别人早几十米,就轻轻抬起油门。

这个动作,是为了让车身在进入刹车区前稳定下来。

但代价是惨痛的。

身后的汉密尔顿驾驶着同样饱受“海豚跳”困扰的梅赛德斯赛车,紧紧地贴了上来。

一场奇异的攻防战就此展开。

这不再是比拼谁的引擎更强,谁的赛车更快。

而是比谁的车更难开,谁能更好地驾驭这头脱缰的野兽。

直道上,两台赛车如同两只疯狂点头的海豚,底盘摩擦着地面,溅起长长的、绚烂又致命的火花。

林逸风被颠得七荤八素,只能依靠自己更晚的刹车点,更凶悍的走线,一次又一次地将汉密尔顿挡在身后。

他的脖子和背部的肌肉,在每一次弹跳的冲击下,都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赛道旁的大屏幕上,转播镜头切给了领跑集团。

维斯塔潘的红牛RB18,勒克莱尔的法拉利F1-75,如同贴地飞行一般,赛车姿态稳定得可怕。

他们的赛车,几乎看不出任何“海豚跳”的迹象。

林逸风看着屏幕上那两个渐行渐远的身影,那是他真正的对手。

可现在,他们远在另一个维度。

他被困在这场与赛车本身的搏斗中,无力,且憋屈。

五十圈的比赛,像是在地狱里跑了一场障碍马拉松。

当他冲过终点线时,名次定格在了P5。

一个在外人看来,对于一支中游车队而言相当不错的积分。

但他自己知道,这五十圈,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缓缓将车停在停车区,解开安全带,却迟迟没有力气爬出驾驶舱。

他靠在头枕上,大口地喘着气,脖子和后背传来阵阵剧痛。

运营总监赵思宁快步走了过来,她没有说话,只是伸手,用力拍了拍林逸风的肩膀。

一切尽在不言中。

整个车队都明白,这不是车手的问题。

林逸风的目光,越过自己车队庆祝的人群,投向了不远处正在为胜利而疯狂欢呼的红牛车组。

维斯塔潘高高地举起了冠军奖杯。

巴林站赛后发布会的豪言壮语,此刻听起来,像一个笑话。

冠军,从不只依靠运气。

但冠军,也绝不可能诞生在一台有缺陷的赛车上。

夜深了。

喧闹了一整天的吉达围场终于安静下来。

车队工作人员大多已经返回酒店休息。

莲花车队的Paddock里,却依旧亮着灯。

艾德里安·纽维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区域。

他没有像其他工程师那样,埋头于成堆的数据报表。

他的面前,立着一块老式的绘图板,上面用铅笔精确地勾勒出了莲花E22的侧视图。

这位空气动力学大师的眼中,没有数据,只有线条和气流。

他凝视着图纸,仿佛在与一个看不见的对手进行着无声的博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忽然,他拿起一支红色的铅笔。

笔尖没有落在车身那些显眼的翼片上,而是落在了底板下方,靠近后轮的一个毫不起眼的位置。

他在那里,画下了一个小小的、结构异常的三角形支架。

那个形状,不符合任何常规的空气动力学设计理念,甚至有些怪异。

画完之后,纽维退后一步,审视着自己的作品。

灯光下,他那张总是严肃的脸上,嘴角难以察觉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笑容。

那是一个猎人,发现了猎物踪迹后,流露出的、最原始的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