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9）一场车祸（1/1）
槐花开到最盛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雨裹着雷暴砸下来。
璇玑放学时没带伞，琅嬛攥着两把油纸伞往校门口跑，远远看见她正踮脚给花坛里的月季挡雨，校服后背洇出深色的湿痕。
“跑快点！”琅嬛拽住她的手腕往巷口躲，红头绳在雨里甩成道红弧。
璇玑的鞋跟在青石板上打滑，她笑着往琅嬛身上靠，“你看月季多可怜，像被先生罚站的阿梅。”
话音刚落，巷口突然冲出来辆失控的驴车，车辕撞在石墙上的巨响里，琅嬛只来得及将璇玑往怀里拽。
再睁眼时，只有满手冰凉的雨水。
医院的白墙晃得璇玑眼晕。
她看着床边削苹果的女孩，腕上系着根眼熟的红头绳，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你是…琅嬛。”她声音发哑，像含着块湿棉花。
琅嬛削苹果的手顿了顿，果皮连成的线啪地断了。
“对呀，我是琅嬛，你最好的朋友。”她把苹果递过去，指尖在颤抖，“我们每天都一起在老槐树下玩。”
璇玑咬了口苹果，甜涩的汁水漫开，心里却空落落的。
“老槐树？”她歪头想了半天，眉头拧成个结，“我好像…不记得了。”
“至少，你还记得我。”琅嬛故作轻松的笑道。
出院那天阳光很烈，琅嬛牵着她的手往家走，经过卖糖画的摊子时，璇玑突然停下脚步，指着转盘上的小南瓜眨眼睛：“这个好看。”
琅嬛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
她记不得糖画的约定了，却偏偏记住了南瓜。
“老板，要个小南瓜。”琅嬛掏钱时，手指在布兜里摸到根磨得光滑的小木棍，是那天璇玑攥在掌心的糖画棍。
她悄悄把木棍塞进璇玑手里，“拿着玩。”
璇玑捏着木棍转来转去，突然咯咯笑起来：“像根小拐杖。”
老槐树下的蚂蚁还在搬家，璇玑蹲下来戳它们，动作和从前一模一样。
琅嬛坐在她身边翻开术数本子，指着“乾为天”的卦象：“这个叫乾，像天上的云。”
璇玑盯着本子上的批注“离为火，像你眼里的光”，突然抬头看她，眼里映着树缝漏下的光斑：“这句话…好像在哪里听过，我知道。”
琅嬛的喉结动了动，没敢接话。
她重新给璇玑系红头绳时，打了个松散的巽风结，“这个结叫巽风，风会带着好东西来的。你教我的，只是你现在不记得了。”
姑且这样说吧，就说是琅嬛教的。
璇玑摸着绳子往树洞里看，麻雀扑棱棱飞出来，她脱口而出：“坎是水哦——”话没说完自己先愣住了，“哈哈，就说了，我知道。”
“当然啦，你最厉害了。”
入秋时阿梅来送野柿子，看见璇玑正跟着琅嬛背口诀。
“艮为山，要站得直直的。”璇玑念得磕磕绊绊，却格外认真。
阿梅把柿子放在石桌上，轻声问：“璇玑，你还记得我娘吗？”
璇玑茫然地摇头，琅嬛却接话：“都说了落霜时会回来的，不要一直问，会不灵的。”
小小的恐吓一下吧。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璇玑趴在琅嬛背上数天上的云，突然说：“我虽然不记得以前的事，但跟你在一起，好像很安心。”
换做琅嬛背着她往家走，怀里的本子硌着腰，比从前更沉了。
里面不仅有术数，还有她替璇玑记着的，一整个夏天的记忆。
腕上的红头绳在风里晃着，璇玑突然伸手抓住它，“这个绳子，好像永远不会断。”
琅嬛低头看那抹红色，眼眶热起来，“嗯，不会断的。”
就算忘了过去也没关系，她会把所有事都重新教给她。
就像此刻璇玑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口诀，像颗落在土里的种子，总有一天会顺着红头绳缠成的线，重新长回心里。
秋末的风卷着槐叶落在石桌上，琅嬛正把三枚铜钱滚成串，像滚铁环似的追着跑，红头绳随着动作在腕间颠出细碎的红影。
璇玑坐在老树根上翻术数本子，纸页上多了些歪歪扭扭的小太阳。
是琅嬛昨天用朱砂笔涂的，说“离火要圆圆的才暖和”。
“璇玑璇玑，铜钱赛跑赢了！”琅嬛举着串成线的铜钱扑过来，辫子上还沾着片枯槐叶。
璇玑伸手替她摘下来，指尖触到她发间时，她突然咯咯笑起来，指着远处的炊烟喊：“像融化啦！”
这话她夏天时说过，那时她还会指着云影追跑，如今只是拽着璇玑的袖子晃，眼睛亮得像浸了露水的星子。
璇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轻声应：“是呢，比糖画师傅的糖丝还软。”
她早已习惯了琅嬛翻来覆去说些孩子气的话，就像习惯了每天清晨替她系好松掉的红头绳，替她把术数本子上被涂鸦的卦象重新描清晰。
有次先生抽查，琅嬛站在讲台上，手指绞着红头绳半天，看着窗外的麻雀迎风招展，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全班哄笑时，璇玑悄悄站起来接：“是巽风，风会带着它回家。”
先生皱眉，“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们俩都站着！”
而琅嬛已经扑到璇玑身边，攥着她的衣角小声说：“璇玑懂我。”
夜里琅嬛常做些乱梦。
有时她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雾里，手里攥着本磨破角的术数本子，上面的批注被泪水泡得发皱——
“离为火，像你眼里的光”后面，还有半行模糊的字：“可光总会被乌云遮住”。
她想抓住什么，却只摸到冰冷的红，半截破碎的佛珠，很是诡异。
有时梦里会出现长大后的璇玑。
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窗台上的月季枯得只剩杆，她抱着膝盖反复的嘟囔着什么，她眼中的癫狂。
琅嬛想冲过去抱住她，却被无形的墙挡着，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双眼眸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像被风吹灭的烛火。
每次从梦里惊醒，琅嬛都要摸半天腕上的红头绳。
摸到那紧实的巽风结时，她会侧头去想熟睡的璇玑，月光透过窗棂，若是落在璇玑脸上，应该会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