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凤殒九重·白骨诉冤(1/1)
乾清宫东暖阁内,尘封二十七年的疑云如同实质的阴霾,压得人喘不过气。丹炉炸毁的焦痕、藻井坠落的金砖…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结论——二十七年前先帝的暴毙,绝非意外!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环环相扣的毒杀与毁尸灭迹!
“开棺!”皇帝李玄胤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寒冰中迸出,带着刻骨的仇恨与不容置疑的决绝!他双目赤红,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殷红的血珠,“朕…要亲眼看看!父皇…究竟…是如何被害的!”
圣旨如山!即便惊扰帝陵,动摇龙脉,也在所不惜!
景陵地宫深处,阴风刺骨,长明灯幽暗。沉重的金丝楠木棺椁,在数十名力士的号子声中,缓缓开启。一股混合着陈年香料与腐朽气息的怪味弥漫开来。棺内,先帝李崇德的遗骸,身披早已褪色的明黄龙袍,静静躺在锦褥之上。岁月侵蚀,皮肉早已化尽,唯余一具森森白骨!
穆之、阿月、婉儿,身着素服,神情肃穆,立于棺侧。婉儿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悸动,戴上特制的薄皮手套,手持银针、药水、骨钳等工具,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对先帝遗骸进行最细致的检验。
她首先检查颅骨、四肢骨、脊椎…骨骼粗壮,无明显断裂或损伤痕迹。接着,她将目光投向最关键的部位——喉骨!
喉骨由几块细小的软骨组成,位置特殊,极易在岁月中损毁或遗失。万幸,先帝遗骸保存尚算完好。婉儿屏息凝神,用最细的银针,蘸取特制药水,小心翼翼地清理着喉骨缝隙间的尘垢。当药水触及喉骨中央、甲状软骨与环状软骨连接处时…异变陡生!
“滋——!”
一声极其细微的、如同冷水滴入热油的声响!
被药水浸润的喉骨表面,竟缓缓渗出…一丝丝…极其细微的…幽蓝色纹路!如同蛛网般蔓延!在幽暗的地宫灯光下,闪烁着诡异而妖冶的光芒!
“这是…?!”李玄胤瞳孔骤然收缩!
“陛下!”婉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迅速取出一根崭新的银针,轻轻刮取喉骨表面沾染了幽蓝纹路的粉末,置于白瓷碟中。又取出一瓶特制的显影药水,滴入碟中。
“嗤——!”
药水与粉末接触的瞬间!白瓷碟中猛地腾起一股极其细微、带着刺鼻腥气的青烟!碟底…赫然留下了一片…如同孔雀翎羽般…幽蓝泛紫的…结晶斑痕!
“鸠髓!”婉儿失声惊呼!小脸瞬间煞白!“是…是‘鸠髓’之毒!”
“鸠髓?!”穆之眼神锐利如刀锋!
“对!”婉儿声音急促,带着深深的寒意,“鸠髓!乃南疆密林深处,一种名为‘鬼面鸠’的毒鸟骨髓所炼!此毒…无色无味!却…却歹毒无比!其性…阴寒蚀骨!若…若掺入饮食…长期服用…可…可悄无声息地…侵蚀骨髓!令人…日渐虚弱!最终…心脉枯竭而亡!最可怕的是…此毒…入骨生根!即便人死…尸骨化尽…毒痕…亦会深烙于骨!遇特制药水…则显幽蓝紫斑!千年不褪!”
她指着先帝喉骨上那妖异的幽蓝纹路:“此毒…发作缓慢!需长期投毒!但…一旦毒入骨髓…则…神仙难救!且…毒发之时…喉间…必现紫黑毒斑!如同…如同被恶鬼扼喉!”
“长期投毒…喉间毒斑…”李玄胤身体剧烈颤抖,眼中血泪奔涌!他猛地想起母后血书中所述——先帝李崇德服下金丹后,“面色青紫…七窍溢血…喉间赫然现…大块紫黑毒斑!”
“金丹!”穆之声音冰冷刺骨,“范文杰进献的金丹!根本不是什么延年益寿的仙丹!而是…裹着糖衣的鸠髓毒药!他…长期以金丹为饵!慢性毒杀先帝李崇德!最终…在癸卯年腊月十七…祭天大典之后!以一枚…或许剂量加倍的‘金丹’…诱发毒发!再以炸毁丹炉…焚尸灭迹!掩盖喉间毒斑!伪造成意外!”
“好一个…滴水不漏的毒计!”阿月清冷的声音中,也带上了一丝凛冽的杀意,“慢性毒杀!毁尸灭迹!瞒天过海!整整二十七年!”
“范文杰!”李玄胤仰天悲啸,声音凄厉如鬼,“朕…要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诛你十族!以慰父皇母后在天之灵!”
景陵归来,李玄胤的怒火已化为焚尽一切的烈焰。他亲下旨意,将已成阶下囚、待凌迟处死的范文杰,押入大理寺诏狱最深处,严刑拷问!同时,命穆之、阿月,彻底搜查范文杰所有府邸、产业,尤其是…其书房密室!
范文杰的尚书府邸,早已被缇骑翻了个底朝天。书房内,书籍散落,字画狼藉。穆之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扫过每一寸墙壁、地板、书架。
“阿月!”穆之目光锁定书房内侧、一座半人高的紫檀木落地座钟!座钟古朴厚重,钟摆早已停摆。他走上前,指尖轻轻敲击钟身。
“笃…笃…笃…”
“笃…笃…笃…”
声音沉闷。但当他的指尖敲到钟座背面、靠近地面的位置时,声音…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空洞回响!
“暗格!”阿月眼神一凝!
两人合力,小心翼翼地将沉重的座钟移开。钟座背面,赫然是一个嵌入墙壁的、巴掌大小的暗门!暗门被一把精巧的铜锁锁住。
“开锁!”穆之沉声道。
锁匠上前,一番操作。铜锁应声而开。暗门弹开,露出里面一个狭小的空间。里面…没有金银珠宝,没有账册密信…只有…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紫檀木小匣!
穆之取出木匣,打开。匣内,别无他物,只有…一叠泛黄发脆的旧纸!纸张边缘磨损严重,显然被反复翻看过无数次!
穆之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纸张取出,展开。纸张上,并非范文杰的笔迹,而是…一种娟秀中带着一丝颤抖的…女子笔迹?!落款处…赫然是…“未亡人…李氏…泣血绝笔”!
“是…太后的笔迹?!”阿月清冷的眸光瞬间凝固!
穆之心脏狂跳!他迅速浏览。这…竟是太后生前…秘密调查范文杰身世的…绝密记录!
“范文杰…本名…范承嗣…前朝…兵部尚书…范永昌…之…嫡长孙!”开篇第一句,便如同惊雷炸响!
“范永昌…隆庆二十三年…勾结藩王…密谋篡逆…事败…被…先帝李崇德…下旨…诛…九族!满门…三百七十一口…尽…屠戮!”
“唯…范永昌幼孙…范承嗣…时年…三岁…由其乳母…李氏…冒死…藏于…恭桶之中…趁乱…逃出…范府!”
“乳母李氏…携幼主…隐姓埋名…流落…江南…后…托关系…耗尽家财…将…范承嗣…改名范文杰…送入…礼部…为…最低等…书吏!”
“范文杰…天资聪颖…隐忍…十年!步步…为营!终…位极…人臣!然…其眼中…深藏…刻骨…之恨!哀家…查其…履历…癸卯年…腊月…其…频繁…出入…乾清宫…献…金丹!哀家…疑之…然…苦无…实证…呜呼…痛哉!”
记录到此戛然而止!字字泣血!句句惊魂!
“范永昌…范承嗣…范文杰…”穆之低声念着这三个名字,眼中寒芒爆射!如同串联起了一条染血的锁链!“前朝逆臣遗孤!隐姓埋名!潜伏礼部!十年隐忍!只为…复仇!”
“癸卯年腊月十七!”阿月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洞穿迷雾的锐利,“他选择在…先帝李崇德诛杀他满门整整二十年的…祭日!以…最残忍的慢性毒杀!毁尸灭迹!完成…这场…蓄谋二十载的…血腥复仇!”
“而太后…”穆之声音低沉,带着无尽的悲悯,“她…早已察觉范文杰的身份与仇恨!甚至…可能…隐约猜到了先帝李崇德之死的真相!所以…她秘密调查!留下这份血证!所以…在癸卯年腊月十七…祭天之日…她心神不宁!预感不祥!所以…她写下那封藏于凤榻的绝笔信!所以…范文杰…在二十七年后的同一天!以同样的‘心疾骤发’!毒杀太后!只为…灭口!只为…掩盖这深埋了二十七年的…血海深仇!”
大理寺诏狱最深处,阴冷潮湿的石室,如同九幽地狱。范文杰(范承嗣)被沉重的铁链锁在冰冷的石壁上,浑身血污,皮开肉绽,早已不成人形。唯有那双眼睛,依旧燃烧着疯狂、怨毒与…一丝扭曲的快意!
穆之、阿月立于其前,如同审判的神只。
“范承嗣!”穆之声音冰冷,如同万载玄冰,“景陵开棺!先帝李崇德喉骨…鸠髓毒痕…清晰可见!太后密档!你身世来历…血海深仇…铁证如山!你…还有何话说?!”
范文杰(范承嗣)缓缓抬起头,沾满血污的脸上,露出一抹狰狞而癫狂的笑容。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如同夜枭啼哭:“嗬…嗬嗬…看到了?你们…都看到了?那幽蓝的…美丽的…鸠髓之花…开在…狗皇帝李崇德的…喉骨上…开得…多好看啊…嗬嗬嗬…”
他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声音嘶哑而怨毒:“二十年!整整二十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这一天!想着…那狗皇帝李崇德…是如何…在鸠髓的侵蚀下…一点点…衰弱!痛苦!恐惧!最后…像条狗一样…死在我面前!嗬嗬嗬…他…他灭我范氏满门!三百七十一口!连…襁褓中的婴儿…都不放过!此仇…不共戴天!”
“所以…你潜伏礼部…献上毒丹…慢性毒杀先帝李崇德…再炸毁丹炉…焚尸灭迹?”阿月清冷的声音,如同冰锥刺骨。
“对!”范文杰(范承嗣)狂笑,血沫从嘴角溢出,“慢性毒杀…才能…让他…尝尽痛苦!炸炉焚尸…才能…让那该死的毒斑…灰飞烟灭!才能…让这血案…石沉大海!嗬嗬嗬…我…我做到了!我…亲手…为我范氏满门…报了血仇!痛快!痛快啊!”
“那太后呢?”穆之声音低沉,带着冰冷的杀意,“她…何辜?!你为何…连她也不放过?!”
“她?!”范文杰(范承嗣)眼中怨毒更甚,“她…早就怀疑我了!那个贱人!她…偷偷调查我的身世!她…想揭穿我!她…必须死!而且…必须死在…同一天!腊月十七!让她…到阴曹地府…去给她的狗皇帝夫君李崇德…陪葬!嗬嗬嗬…”
他猛地挣扎着,铁链哗啦作响,如同索命的厉鬼:“还有你!孤穆之!你…坏了我的好事!你…揪出了郑垣!你…查到了冰窖!你…找到了太后的信!你…开了景陵!你…让那狗皇帝李崇德的白骨…开了口!你…该死!你们都该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嗬嗬嗬…”
癫狂的诅咒在阴冷的诏狱中回荡。穆之与阿月冷冷地看着他,眼中再无半分波澜。血海深仇,扭曲心智,造就了这潜伏三十七载的毒蛇!但…白骨终究开口!血债…终须血偿!
景陵的白骨,寿康宫的冰窖,御河中的残页…所有冤魂,仿佛在这一刻,发出了无声的叹息。癸卯年的血案,终于真相大白。但上京城的天空,依旧阴霾密布。那深埋于权力之下的仇恨与阴谋,如同跗骨之蛆,从未真正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