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金蝉脱壳(1/1)
城西义庄在残阳血色浸染下,更显阴森如鬼域。三道刺客的无头尸身倒在断壁残垣间,浓稠的鲜血浸透了枯草与砂石,散发出刺鼻的铁锈腥气,混杂着义庄固有的腐朽木料气味,凝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死亡味道。轩辕一刀佝偻的背影像一尊古老石像,浑浊的老眼扫过地上的狼藉,如同看几片被风刮落的枯叶,口中含糊地“啧”了一声,缓缓将寒魄古刀归入那毫不起眼的木鞘。那足以冻结魂魄的幽蓝刀光虽已敛去,但其斩出的毁灭与冰寒,已深深烙印在每个目睹者的神魂深处,让空气都沉重了几分。
穆之的指节因极度用力而微微泛白,死死攥着掌中那缕染血的青色锦缎残片。入手冰凉光滑,确实是上品杭绸贡缎,金线暗绣的卷云纹繁复华丽,边缘撕裂处的暗红血珠尚未完全凝固。他锐利如苍鹰的目光,穿透残墙破洞,死死锁定外面荒草连天、野冢林立的乱葬岗,眼神深冷得仿佛能将暮色都冻结成冰晶。
“金…金不焕…起死回生?”林远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一种世界观被冲击后的茫然颤抖,脸色如同金纸,“大人…这…这绝不可能!卑职亲验尸首!铁证如山!鬼头刀劈下,身首异处!血涌如瀑!断头台上万人目睹!这…这是诈尸还是妖法?!”
“非是金不焕。”阿月清冽的声音如冰泉乍破,瞬间涤荡开众人心头滋生的阴霾与惊疑。她步履沉稳,行至穆之身侧,清冷的目光落在那血色布条上,指尖未触及布面,却似有寒流拂过那精致的织纹,“是极精妙的人皮面具,辅以高深的内息控制与拟声技巧。此等易容术,绝非江湖泛泛之辈所能为。此人…乃是假扮。”
“假…假扮?!”婉儿倒吸一口冷气,小手捂住嘴,后怕与释然交织,“是了是了!金不焕早已伏法!这是有人模仿得惟妙惟肖!连那声音腔调…那份刻骨怨恨…都学得…学得让人背脊发凉!”
“不止于模仿。”穆之的声音低沉而笃定,带着洞悉迷雾的冷冽,“此人…对金不焕的性情、口癖、神态细节…乃至与孤某的过往恩怨…皆如指掌!绝非临时起意或道听途说所能及!其背后…必有深谙内幕者精心布置!甚至…极可能就是…金家余孽一手策划的复仇之局!”他声音陡然转厉,“林远!即刻执行!”
“卑职领命!”林远精神一凛,抱拳应声。
“立刻封锁宣县所有出入通道!四门落闸!水陆封航!全城戒严!张贴海捕文书!赏格翻倍!通缉三凶:一、高瘦男子,年约三旬,左眉竖疤(张明);二、体胖者,江南口音(王富贵);三、鹰鼻瘦高,右手小指缺失(李三)!”穆之语速极快,指令如刀,“重点盘查全县所有医馆药肆、胭脂水粉铺!尤其问询有无异常大量采买胶泥、石蜡、颜料、动物毛发(用于易容)者!同时!严控所有车马行、脚店、镖局、码头渡口!查验近十日所有人员货物出城记录!凡形迹可疑、欲速离境者,一律扣留!彻查!”
“是!卑职亲自督办!”林远领命转身,点齐人手飞奔而去。
“婉儿!羽柔!”穆之转向二女,眼神不容置疑,“复勘整座义庄!一寸一寸过筛!目标区域: 三人藏匿角落、破窗破墙处、特别是那冒充者消失的墙洞周边!搜寻任何可疑遗留物!毛发、皮屑、汗渍残留布料碎片、人皮面具残留胶质或毛发碎末!药物碎屑!食物残渣!任何微小痕迹! 不得遗漏分毫!”
“遵命!”婉儿与陆羽柔肃容应道,迅速戴上薄皮手套,如同精密仪器般投入对这座恐怖巢穴的二次搜索。
阿月已俯下身,细致检视那三道被轩辕一刀瞬斩的刺客尸体。她用小银镊翻检刺客的发髻、耳后、衣领袖口、腰带夹层、指甲缝隙…目光如同探针般扫过每一寸可能藏匿秘密的地方。最终,在其中一名刺客腰带内侧一道极其隐秘的衬布夹缝里,她的镊尖触到一小片冰冷的硬物!小心剥离出来——竟是一枚薄如蝉翼、指甲盖大小的乌沉玄铁令牌!令牌正面,蚀刻着一个仰天怒啸、獠牙毕露的狰狞狼首!背面,则是一个阴森森、深入铁骨的篆体大字——“影”!
“狼影卫死牌!” 阿月眸光骤然冰寒如万载玄冰!她认得此物!这令牌非金非铜,乃是王府特制的精炼陨铁打造,见牌如见死令,持牌者皆为一次任务、不计生死的亡命之徒! 这令牌的出现,几乎直接将指爪伸向了——晋王李睿!
“晋王府…”穆之从阿月手中接过那枚冰冷刺骨、散发着浓浓不祥气息的铁牌,指尖划过狼首凹凸的纹路,眼中凝聚的杀机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金家!晋王!这一池污秽浑水之下,隐藏的凶兽已浮出狰狞头颅!
“师兄!阿月姐姐!有重大发现!”婉儿略带激动的声音从义庄深处那个最阴冷的角落传来——一口腐朽薄皮棺材的阴影里,她手中捧着一个被丢弃的、半旧的靛蓝色粗布包裹!
包裹在众人目光下迅速摊开!里面赫然是几件揉皱的衣物:一件洗得褪色、领口袖口磨损的青色儒衫(与“金不焕”身上所着极其相似,尺寸略小);一件沾满油腻、散发出汗馊和劣质烧酒味的深褐色粗布短褂(极符合“王富贵”身份);一件袖口撕裂、肩部有明显破损补丁的黑色窄袖劲装(应是“李三”衣物)!更关键的是——在这些衣物上,除了浓重的体味和泥土腥气,婉儿敏锐地捕捉到一股极其混杂、但绝非自然形成的……药味!
“药味浓烈混杂!”婉儿凑近衣物细嗅,眉头紧锁,如同最高明的医官辨析气息,“主调是上等的白及、三七混合成的金疮药气味!非常新鲜!至少近两日内大量使用过!药味中还混杂着一股…浓烈到刺鼻的檀香粉末气息!以及…一种若有若无、带着独特腥臊甜腻的…上等麝香味道!这三者杂糅,极其怪异!”
“金疮药?檀香?麝香?!”穆之眼神骤然锋利如刀,寒光直指要害!伤药!贵重的香料!这绝非寻常村夫或逃亡客商该有的配置!檀香麝香乃王公贵胄厅堂熏香或合药之物,价值不菲!更关键的是…这种特殊的药香混合气息…在他的记忆深处猛然被唤醒!那是在金不焕私设、后来被查抄的某处隐秘赌窟密室里…残留的、令他印象深刻的异味!
“宣县所有药铺、香料铺、甚至棺材铺!”穆之命令如同疾风骤雨,没有丝毫迟疑,“婉儿所述三物:上等金疮药(白及、三七为主)、檀香粉末、麝香(无论块或粉)!查近七日内所有大宗、异常购买记录! 尤其注意一次同时购买此三样者!购买人无论男女老少、衣着如何,必须追查到人!锁定!”
命令如山,倾泻而下。都察院缇骑、宣县三班衙役悉数动如雷霆!火把熊熊燃烧起来,将宣县的大街小巷照得一片通明,如同白昼。马蹄声、奔跑声、呵斥声撕裂了沉寂的夜幕。一张密不透风的搜捕之网,在黑暗与火光交织中,疾速收紧!
两个多时辰在压抑焦灼中流逝。
“大人!郡主! 急报!”一名缇骑带着满身尘烟冲回临时驻扎的县衙,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发现猎物的亢奋,“‘德济堂’药铺账房招供!五天前申时! 一名头戴斗笠、面蒙黑巾、声音粗粝沙哑如破锣的男子进店!出手惊人!一次性买空了本店所有库存的上品‘白三七膏’(金疮药主料)、整斤的‘老山檀香细粉’、以及极其珍贵的半两‘整麝当门子’(极品麝香仁)!价值巨万!而他付的是——” 缇骑声音因激动而拔高,“两片!足金打就的——金叶子!”
“金叶子?!”穆之猛地从案后站起!气势如出鞘名锋!
“那蒙面人形貌?!”阿月的声音紧随而至,清冷如冰。
“账房称其捂得严实,难辨面容,但其掏金叶子时,右手……缺失的小指断口清晰可见!!”
缺指!鹰钩鼻!李三!
“他离开的方向?!”穆之的追问如同重锤敲击!
“城西…出城…直奔乱葬岗而去!脚步极快!”缇骑语速飞快地回答。
“乱葬岗?!!”穆之眼中怒火与寒意交织,杀意冲霄!灯下黑! 这三个狡诈凶徒,在袭击失败后,竟敢仍潜伏于这最危险、也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死亡之地?!
“全军集合!”穆之的声音如同点燃的火药桶,炸响在夜空之下,“目标:城西乱葬岗!布下十面重围!鸟兽虫豸皆不得出! 林远!调弓箭手上制高点!遇那‘李三’或疑其同党者——若执械反抗,即行射杀!不必留手! 那‘金不焕’魅影!我要——活口!!”
命令下达!火把汇成长龙!铁甲铮铮!宣县压抑已久的肃杀之气,终于在浓黑的夜幕与漫山遍野的坟茔之间,绷紧至极限!最终的血战与猎杀,于死寂之中骤然降临!